(一)枪 (2011-7-26)
在上海时,对美国的枪文化很不以为然。如今身在现场,不得不入乡随俗,因为我先生就有三把枪。两把手枪,一杆长枪。
刚来时,先生怕吓着我这个上海来的,因为他听说,在上海,连警察都不带枪的。所以他的枪都象秘密警察一样,窝在各自的角落里,从来没对我露过面。
那天打扫车,看着左手车斗里的那团白抹布,从来也没见用过,扔了吧。
一摸,里面是硬的,扯开一看,银灰枪筒,黑色把手,!噢哟,这个真枪还真重。于是眼前就出现了好莱坞的场景:红灯, 车停,一蒙面强盗窜上前来,先生左手抄起枪 ......(尽管自打他买了这把枪,20多年来从来没用上过。)
另一把手枪藏在卧室里。是他父亲哪年送他的礼物。
矮矮的床头柜,柜门从来虚掩。夜贼只要在屋里弄出半点声响,翻身抄枪,对着人影就可直射。不过据说要确保那黑影的手脚都在屋里,如果有半条腿还在屋外,也就是说,这贼只有半个身子侵入了你的领地,你就火气爆爆地发起自卫,那日后在法庭上是要多费口舌的。
所以,只要看清那贼手贼脚都侵入了你的领地,别管你人老手抖,也别管那黑乎乎的影子还在屋外,开枪!前些日子一个独居老太就这样打死了个夜贼,然后自己报警。
那杆长枪躲在衣帽间里。
一天我去取挂在衣帽间尽头的长大衣,灰色的大衣后,露出一杆长枪,棕黄的皮套,它绅士一般,派头十足依墙靠着,丝毫没有包打听被人逮个正着的尴尬。慢慢拉开长得要命的拉链,瞧见了长长的,钢亮的长枪筒。
我没问先生为什么这杆长枪要藏在我的大衣后面。敢情这是为女主人备的,就象电影“飘”里那样?
那天傍晚在小区里散步,两个独居的老太太神情恍恍地告诉我,左边第四幢房子遭窃了,是在大中午,日光晃晃时干的。
于是当我路过小区物业办公室时,决定进去打听一下。我以为发生了这样的大事,一定人人在议论,个个在打听。但管理员,一个黑人小哥说:“无可奉告”。
因为这关系到遭窃房主的隐私权。他接着说,即使你打电话去问警察局,他们也不一定告诉你。
太奇怪了,难道小区住户没有知情权吗?回去大惊小怪地告诉先生,他听了只是耸耸肩。
我立马写了封邮件给隔壁邻居,因为她常常住在男友家,几个星期不回来,房子终年百叶帘紧闭。奇怪的是,等了两天,也没见她回邮件。她是个急性子,从来是立马就回复我的任何邮件的。我真是满心疑惑。
几天后,我看见她的车进了车库,心想,回来了,看你还对这撬窃案无动于衷?你可是常常不住家的哦,还不想来问问我?
果然,中午,邮车过后,我出门取邮件,她不早不晚,也正好出得门来取邮件。这是这里的风俗,不到不得已,不敲邻居门。所以如果你想见邻居,等着邮车过后吧。
“你哪里得来的消息?”她小声问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居然还会小声说话,周围又没人。
我真想不通,难道太大惊小怪会让人怀疑是你是盗贼同党,正四路八方地在打探反映?我将邻居的反映告诉先生,他听了也只是耸耸肩。敢情这种习俗的历史太长,让他卷着大舌头,一口美国英语地解释给我听,双方都会太累。
三个星期后,一对遛狗的母女,操一口纯正的伦敦英语,声音和腔调都很好听地告诉我,下午看到两辆警车停在对面那幢白岩贴面的房前。又一户人家遭窃了。
这里没人会像我们上海一样,看到警车停在遭窃的门口,大家会围上去,七 嘴八舌,打听的打听,议论的议论,提供线索的提供线索。这里人看到警车都绕道走。这对英国母女连告诉我时也是压低了嗓门,眼睛特别避开那幢房子。难道是怕 那屋拉下的百叶帘后面,会有对眼睛在搜索嫌疑犯的?。
这是一个个人自扫门前雪的世界,要防盗贼,有枪的端枪;没枪的,买保险,全房布下警报网。没枪又没钱的,看到邻居换了家保险公司,就会去要来弃之不用的老警示牌,“此房在XX保险公司的保护之下”,拿来插在自家的大门口,摆摆“洋人头”。据说那家白岩贴面的屋子,门口的警示牌就是个“洋人头”
这里,无论哪个州,每次发生大的枪击案后,都会听到一片“控制枪支”的呼声。但呼声一撞上高高在上的自由女神像,呼着呼着,就没了声。自由,谁敢剥夺一个人持枪的自由?一个愿打,一个愿挨,美国周瑜,打美国黄盖。
昨天,电台里说,一个三岁的小男孩,在他叔叔的枕头下看到了一支枪,拿起来玩,玩着玩着,把自己打死了。可怜的枪文化的牺牲品。
美国从来不是天堂,但这枪文化让人觉得,在这里,天堂离得比国内近。
清晨,坐在后花园里,天蓝,草青,花香,就是怎么这里的鸟叫起来也带枪味:“啾!...... 啾!啾!”射子弹一样。
(二)美国人的火气 (2011-09-28)
美国人火气大,下面是登在当地报纸上的一个真实故事。
一个成年男人登上了一辆出租车。要到另一个小城去。一路上兴高采烈,描绘着要去的那个小城多么的美好。这种心情的乘客眼下不多。经历了2008年的经济大崩溃,美国人一般牢骚满腹。
但也许这个乘客的个人状况特别好,不定是个房产经纪人,在那个小城逮了个冲头,卖掉了一幢房?
要不是个倒卖二手车的,在那个闭塞的小地方,将一辆坏车改头换面,卖了个好价钱?
再不就是个失业者,两年找不到工作,今天第一天到那个小城上班?
反正他越说越高兴,没注意到前座那位司机的脸色,正晴转多云,多云转阴,云层慢慢堆积,天色越来越暗,终于,司机的这张脸开始乌云翻腾,打起雷来。
报道中没提司机雷声大作地说了些什么,只说司机不同意乘客对这个小城的见解。
也许是这个小城的警察特别刁,专找过路出租的碴?
也许是他那跟人跑了的老婆,就出生在这个倒霉的小城?
反正这个司机的火气越升越高,司机和乘客终于在车上大争了起来。
小车内雷声滚滚,两只面孔红光闪闪。乘客一声大吼后,掏出了小刀,对准了司机的后脖子,司机应声转头,刀尖上的反光照花了他的眼。嘎吱刹车,司机慌手慌脚地逃入了路边的森林。
乘客在后座呆了一会儿,忽然如梦初醒,后怕起来。收起刀,打开车门,满身心虚,低头哈腰,往路另一边的森林跑去。跑着跑着,这大火气的乘客忽然折回来,跑回到出租车前,打开前门,猫身看了一眼计价器,掏出皮夹,往司机座位上扔下车钱;刚要转身,又想起了什么,看了一眼车座上的钱,又从皮夹里掏出几个小费钱,扔在车座上,这才转身,仓惶地钻进了另一边的林子。
不知道这两人是否是苏格兰-爱尔兰人的后裔。这里南方有很多这一支人的后裔。以火气爆闻名。
前些天,看了一本专述苏格兰-爱尔兰人的书。说是苏格兰土地极端贫瘠,社会闭塞落后。在1600年左右还没有法律体系和警察。在那里,家里的牛被偷了,只有想办法到哪里去偷一只回来。没有法律,没有警察,人要活下去,就只有以盗还盗,以抢还抢。在那年代,作为一个男人,粗暴地先发制人发动攻击,是强者;被动地回手应战,是弱者。书中说,苏格兰人在历史上,从来没有被称为是一个恭顺的民族
看完那本书后,联想到我那位苏格兰后裔出身的先生,常因一点小事火气爆爆,立刻就联想到书中描写的他的祖宗。贫头赤脚,饿扁的身子下一双细长的腿,跟着移民大军,从苏格兰荒原跑到北爱尔兰,不甘忍受那里的欺压,又从北爱尔兰出发,在海上漂泊3个来月,成千成万地来到了美国。
到了美国后,没想到船票经纪人所说的自由土地上,住着不愿屈服的印第安人。于是,苦命的苏格兰后裔,为了活下去,只好再火气爆爆地去跟土著人争,去跟土著人抢。
有这样历史的人群,哪能不是个个火气爆爆,然后再不停地道歉,就像那个乘客,急匆匆跑回来放小费。
想想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大概只有风调雨顺的鱼米乡才出得了我们的苏吴软语吧?
自打看了那本历史书,了解了美国人火气大的来由,下回碰到先生火气大,眼前就会出现他的祖先们,贫头赤脚,黑鸭鸭地奔向美国,于是就会止住窃笑,心里充满了同情。中国人开始同情美国人了哦。
(三)买房给绿卡 (2011-10-31)
“到美国买房就给绿卡”。
这是在瞎讲。但50万美金美国买房,给3年居留签证,却是真的,只不过还只是两个议员的提议,还未被国会通过。
早就有网友说,只要美国施行买房就给绿卡,中国人立马就可把美国的经济抬起来。财大气粗了哦,中国人。
10月25日晚上,在新浪网上读到,周小川在新浪金麒麟论坛上表示,要“藏汇于民”,让他们自行决定运用包括投资等等机会。
第二天驾车出门吃早饭,车上的广播里,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记者就在采访一位加利福尼亚的房产经纪人。一个中国人刚从他手里买下了一幢几百万美金的豪宅,付的是现金。
广播里开始了听众讨论,让外国人,诸如越来越多的大陆中国人来买房,是好事还是坏事。一位听众说,“好事啊,只要他们有签证,到这里来消费,按法律缴税,好事情啊。”
到了餐馆,一坐定,我和先生象往常一样,各自将头埋到了报纸里。我最要紧的是时政,他最要紧的是体育。
一大张照片,配一大段采访,一对失去工作和住房的夫妻,男的48岁,女的53岁,男的从海军退役后,一直在一家印刷厂工作;女的曾在一家技术公司工作。从开始失去工作,到失去所有,他们在树林里自搭的帐篷里已经生活了10个月了。
然他们可以申请住收容所,但因为舍不得一直养着的三条狗。在狗和收容所之间,他们选择了通人性的狗。在树林边上住着,女主人用一些野花装饰着帐篷。一位路人为他们买了辆自行车,男的骑着自行车天天出去找工作。
印刷工人失业,我理解。因为我在这里买的书,大多是在中国印刷的。资本是追逐利润的,哪里有利润就往哪里跑,这哪是千千万万个失去工作的美国穷人拦得住的。
对照穷下去的美国人,先富起来的中国人不光开始在美国买房,如今还有了另一项投资。
半年前,先生让我看一则报道,说加利福尼亚有一种面向大陆孕妇的一条龙服务。龙子降生前夕,中介为你办好签证,机票,定好旅馆,请好月嫂。于是天外来人空降,龙子刚一坠地,手中已捏好今后要当美国总统的通行证,就是那张连奥巴马也不敢小觑的出生证。
半年前读到这则新闻时,还以为这是一些不法华人的黑洞洞的地下交易。没想到的是,一个月前,有熟人陪着她的女儿真的到美国来空投儿子了。新生儿的两只不会走路的小脚脚,蘸酱油一样在美国的地上蘸一蘸,然后,蜡烛包重新包包好,母亲格起儿子,腾空而起,隐入云端。云雾中缭绕着广播电台听众的余音:,“只要他们有签证,到这里来消费,按法律缴税,好事情啊。”
俗话说,只怕不养,不怕不长。如今这些空降兵回到中国的土地上,正悄悄地在日长夜大。
也许正是他们的老子们,在美国各处为他们买下一幢又一幢的豪宅?不动声色,蛇吞象似地,一口一个地板价,一口一个地板价。。。。。。
也许,美国人哪天醒来,发现站在白宫露台上的既不是白人,也不是黑人,而是当年静悄悄空投下来的一种特种兵,有一种来无影,去无踪的本事,面孔是一种与生俱来的,均匀的黄。
(四) 意大利五谷面包记 (2011-11-06)
这是一种我最喜欢吃的意大利五谷面包。外形象法式长棍,颜色象炸得很老很老的上海老油条,上面洒满了芝麻,小米,葵花子仁,还有两种我没见过的,香喷喷的黑籽和白籽。
当天吃,外皮松脆,内里糯软,芝麻,小米,葵花子仁,欢欢喜喜,这里一颗,那里一星,让你觉得口口健康。
第二天吃,外皮牢固,内里实在,不过芝麻小米各自显得有点不自在。
第三天吃,手坳不动,牙扯不开,芝麻小米尴尬得满脸通红。
第四天吃,还要滑稽。不过我先要说说为什么我要写这篇杂记。
都知道美国人浪费成性。但我先生是美国浪费大户中的小散户。也就是说,浪费归浪费,但一瞧帐户存款不多了,立马刹车,甚至会将空调温度调高;或是将暖气温度调低。美国人不喜欢开窗,常常早晨开暖气,下午开空调。
因为家里总有那么点存款,他就觉得自己的气质与中国政府有点相似,所以应该和我这个中国太太在家政上不会有大矛盾。
但是,矛盾还是很多。小例子:
厨房里有个顶天立地的大壁橱,里面终年罐头顶罐头,瓶子叠瓶子,盒子上堆袋子,如果离顶还有那么条缝,那么,袋子上再横个袋子。总之,一个食品小超市。问他为什么要存这么多,超市就5分钟的路程。他耸耸肩,人有点老实,话不多。
眼看着有些东西开始过期,提醒他,他一声“ 对不起。。。 ”,立马起身来个大扫除。小超市里捡出一大堆过期品,塞进一个大塑料袋,哐当一声放进垃圾桶,然后脸不红,心不跳。又回去看他的书。
几天后,他高高兴兴从超市回来,壁橱立刻象迎来了春天,万物又开始葱茏。
一定是有什么历史原因,造成了这个民族中的这一支的这种生活习惯,因为这显然不是什么他个人的怪癖。一个美国的中文网,上面有很多类似的抱怨帖子,挑一篇:
一个嫁了个白人的年轻中国姑娘,问她年轻的新郎,为什么壁橱要堆这么多食品。新郎先是耸耸肩,大概想起从小就见母亲是这样;然后摇摇头,大概母亲告诉他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因为外婆就是这样;最后,他转转蓝眼珠,得胜地大笑起来,“......嗯......因为...... 因为如果原子弹来了,我们不会饿死,而你们中国人......”
现在回到意大利面包。每次我一说这面包硬了(因为他不吃),不管还剩多长,他立马一扔了之,第二天再买新的。
浪费啊,于是我就快吃,没想到我吃得快,他买得快,我说你怎么象公司里的头,你干得越快,他活派得更快。
后来才知道,他一直留心,怕我吃不惯,所以一看到有我喜欢的,就不停地买。而且浪费成性的人,一般来说,只记得你说过要买,从不记得你说别买了。
小时候邻家的孩子说,浪费粮食要遭天雷打。所以我想,得想个法子,让他每次想买时,有个阻止他的条件反射。训练猴子一样。
我剩一节面包,第四天没吃,第五天没吃。第六天,准备早餐时,我说我要翻点新花头,让他别为我的那一份操心。
他在灶边整治他的玉米粥,我拿起了一把尖头利齿的西餐刀,锯木板一样锯起那节剩面包来,吉嘎吉嘎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“噹”的一声,锯下的那一小块东西落在瓷碗里,发出金属般的声音,当先生走过来看时,那玩意儿居然还寒山寺的钟声一般,余音袅袅了一会儿。中国的糯米可以砌千年不倒的长城,不知道古代意大利人用这面包干过什么。
“你准备要干什么?”
他问,因为知道,连那些喂惯了的红胸鸟,也会把这些面包块当石头子的。
“早餐啊”我噹噹敲了敲瓷碗。
开一听糖水菠萝,将淡黄的汁水浇到金刚般的小面包块上,久旱的甘露啊!滋滋有声。接着,各路大军驾到。金黄的菠萝丁,翠绿的黄瓜块,粉红的草莓,暗紫的樱桃,棕色的美国山核桃,琥珀色烤腰果,再将一个白煮蛋切丁,连太阳,月亮都有了。一碗美味啊,要色有色,要味有味,脆的脆,糯的糯。我吃得好喜欢。但那寒山寺的钟声,却深深烙在了先生的脑子里。
从此不仅帮我吃,买前还记得先问我:“ 要买了吗?”
因为知道浪费粮食要遭天雷。尽管那一串炸雷可能只追着他的的中国老婆打。
( 五) 狗叫与言论自由 (2011-11-14)
美国法律多,处处要留心。这里是当地报上的一桩有关言论自由的官司。
美国西南部俄亥俄州一个25岁的年轻人,因为对着警车里的警犬学狗叫,他这边“呜......汪汪汪......”,狗那边:“汪......汪汪呜......”。结果年轻人被罚了款。他不服,请了律师打官司。
事情原委是这样的:那天,一辆警车停到一个酒吧门口,警察下车去查看车祸现场。忽然,听到留在车里的警犬反常地一阵乱叫。赶紧过来,一个年轻人站在车边,警察狗趴在车窗前,一人,一狗,正在唇枪舌战。
年轻人说,是狗先对着他叫的。警察判断,是人先对着狗叫的。
一般两个孩子吵架,如果其中一个的老爸来了,一般是拉开了事(不像老妈们)。有的老爸顺手还会给自己的儿子一巴掌。但这个警察狗爸爸一脸袒护,说根据当地法律,戏弄警犬是犯法的。于是,高高兴兴的一个年轻人,懊恼地吃了罚单,交了罚金。最终气不过,请了律师,打起了官司。
这个律师生存能力极强。他先是质询这个小城的法律不合理;然后,他说到了言论自由。
人嘴里发出的各种原始声音,最后变成了规范的语言。这个年轻人与狗唇枪舌战时,使用的也是一种语言。虽然这语言听起来,不象一种常规语言,但毕竟也是从人嘴里发出的,一种表达心境的语言。既然是语言,美国是言论自由的国家,谁能剥夺一个人的言论自由?!
这场官司不知道结果如何。但在美国,真是法律多多。虽然大家小心多多,官司还是多多,律师更是钱多多。
(六) 难为情 (2011-11-21)
一对夫妻,一胖一瘦。瘦老婆的眼睛望出去,个个是骗子。胖老公的眼睛看出去,人人是好人。这中间的差别,并不是因为一个是体胖心宽;另一个是人瘦胸窄。而是因为,老婆是中国人,老公是美国人。
在中国你能相信什么,吃的用的,上门服务的;假酒假药,地沟里掏油的;黑心钱赚得天昏地暗,还要急吼吼给西瓜打催产针,打得它还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,肚皮就光天化日之下爆开了花。
道德沦丧啊!搞得我86岁的老娘,那天躲在铁栏门后面,死活不肯给一个陌生人开门。上门服务的人一急,种族歧视般的话都说出来了:“阿婆,阿拉裁是上海人,我不会骗侬格......”。
处处提防的习惯,搞得我到了美国,水土大大不服。下面的事情,现在想想真难为情。
这里每年春末,家里都要请人来检查空调,以备战夏天。那天,只觉得来的那个黑人兄弟特别地能说, 房前房后,屋里屋外,检察完了后,还坐着跟我先生吹了好大一会儿。
他一走,我先生就告诉我,那家伙还是个销售员,我先生刚跟他签了个合同,买了一台新空调。5千多美金。我家的空调不要说从来没生过毛病,就连喷嚏也没打过一个。怎么就可以说着说着,高兴起来就换个新的呢。
生平最恨的,就是被斩冲头,因为一直深信,自己脖子上顶着的,绝不是一颗洋葱头。
拿过合同细看。
“......为什么连产品型号也没有?保质期几年?......”
一大串问题,将我先生问得脸一阵红一阵白,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这样没用过。
“他说,这空调12年了,到换的时候了......”
这里的房子,在屋顶里都有一个通到户外的,常年运转的大排气扇,以保持整幢房内空气流通,特别是夏天,还可将积聚在屋顶里的热气排出去。
那个“会说”的黑先生说,来装空调前,会有排气扇公司的人上门,来将屋顶里的那个改朝换代。
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“ 你知道现在上面的风扇真的不转了吗?让我上去看......”
“合同不能退的,算了吧......”先生真是可怜。
“要是他们拎个旧电扇来换上呢?你能保证他们给你的是新电扇吗?”
先生像一只丑小鸭,听不懂鸡妈妈在呱唧呱唧说什么。脸上的表情只是痛苦万分。
我只是觉得这风扇公司和那个空调公司是连档模子。
装风扇的那天早晨,我对先生说,他们来装时,我要跟他们爬到屋顶里去看的。听到我这样说,我先生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。他看着我,不知说什么好。然后他求我,不要做出这里人从来不会有的举动。
我躲在房间里生闷气。这次真变成洋葱头了。怎么什么都好好的,突然就要花出去那么多钱呢?
百叶帘缝里望出去,两个年轻白人,提着个纸箱下了车。人看上去很老实,不过装着风扇的纸箱看不出新旧。他们开始干活。
我的这间屋子门外就是上屋顶的口子,只听得他们爬上爬下时直喘喘粗气,看来活还不好干。
出得门去,高高的梯子上,一个壮汉半个身子在屋顶里,半个身子在外,探出头来看我时,脸上的那个汗,让我霎时间觉得一阵那为情。这样干活的人,实在是不像个骗子。
这里家里有人来干活,主人都离得远远的,干自己的事。完事签支票,头都不抬一下。也许是人对人的信任和尊重。
风扇装完,装空调的来。完事后,他们给了先生一大叠文件。我一份份细看,所有该有的手续签字和文件,一应俱全。我是多虑了。看来先生只不过是按这里人的习惯,从来懒得看这些随机文件的。所以当时问他时,他一问三不知。
为了表明我处处提防人并不是神经有病,于是,只要国内媒体上曝光丑事,我就对他来个新闻再报导。有时说着说着,觉得自己倒真像个一刻不停地扬家丑的神经病了。
那天,他读完网上广东佛山小女孩被车碾,18路人绕道而过的报导,转过身,痛苦不解地望着我,我只能赶快抽身走掉。
在美国,虽然有华尔街的大骗子,但普遍的社会风气还是诚实。
第一次到纽约去看女儿。那天,提着拉杆箱下地铁站的楼梯,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:
”女士,女士......要帮你提箱子吗?”
一回头,一个十三,四岁的黑人男孩。
“不!不!”我遭抢一样本能地喊起来。男孩从我身边跑下楼梯,沉重的书包遮住了他瘦弱的大半条背。
“你干什么?”我女儿回过头,“人家好心帮你,这里人都这样的”。
“......我......”,难为情。
(七)美国人不怕开刀 (2011-12-26)
为了让我这个上海来的人可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,先生在后花园草坪上建起了个蔬菜圃。百十来斤重的培养土,他两条胳膊下各夹一袋,往草坪上堆。梁木一般的木材,锯开做围档,一个星期折腾下来,菜圃成形了,脖子坏掉了。
这里就医,跟国内没个两样。只要你踏进医院的门,不把你检查到通体透明不罢休。这个科转到那个科,除了医院设备科,因为新买的仪器还没开箱。
在什么仪器都用了一遍后,医生指着CT片对我先生说:
“瞧...... 这个......,瞧...... 那个......,这样,给你换一节颈椎吧。”
“我十年前换过一节的......”
“我看得出,瞧,这里是不?十年前,老材料了,我给你换一节长的,两节并一节,新材料,把老的撤了......”
两人一阵说笑后,我先生就在手术书上签了字。轮到我签了。
头颈切开,换个钢柱子?这颈椎病在国内根本是个常见病,用得着大动刀革吗?但这两个人高马大的美国人,左右各一个,歪头咧嘴,将我夹在中间,象瞧幼儿园小孩子第一次写名字一样,等着我下笔。
担哪门子的心啊,美国外科医生,姚明刘祥都信他们,轮得着我担心吗。签。
先生被推进手术科。我坐在家属等候室。咖啡饮料随意。一个大屏幕,实时报告每位病人的手术进程,何时进麻醉室,何时转到在等候室,何时开始手术......5个小时后,手术结束。
按照屏幕指示,左兜右转,在住院部一间病房找到了他。全身插满管子。陪了一夜。第二天中午,主刀医生来了,手术很成功,先生很高兴,表示要跟医生交朋友。又是一阵说笑。一个护士进来,告诉我怎么给半圈脖子长的刀口换药。给了一大口袋的药棉纱布,瓶瓶罐罐,就让我先生出院了。
回到家,先生对着镜子,不明白为什么后头颈的颈椎换了一节,刀疤却在前头颈,珊瑚颈链一般,绕着脖子,颜色粉红。
第二天下午,他就嫌后院的草太长,哗一下扯臂拉动了剪草机的马达。他推着我从来推不动的剪草机,来来回回地修剪起草坪来。因为医生关照手术后要动。
中国人在这般情况,“要动”也就是从床上起来,自己上个厕所;自己到厨房冰箱里倒杯牛奶;茶是不泡的,因为铜吊的重量可能崩开刀口。美国人不管的,要来就大来来。人的腔调就像他的国家,在全世界乱称老大。
想想真是吓人,这种几个钟头的切头颈手术,第二天就出院,第三天就自说自话地干起活来。更看不懂的是,几天后账单来了,六万美金,毛估估40万人民币。亏得他年轻时是美国空军,退役后医保全报。
开刀前,我就告诉他,这种颈椎病在上海太常见了。有老公帮老婆乓绒线,头颈跟着乓开的两手,注意力高度集中地转来转去,因为生怕乓乱了会遭骂,老婆正在更年期。想不到的是,退休的老婆有结不完的绒线,老公的绒线当然永远乓不完,天天转,天天转,天长日久,老公把自己十多年的颈椎病转好了。
还有个痛苦的患者,聪明地将全身躺平在床上,头颈搁在脚头的床板上,然后头往后坳,坳,坳。此公的“坳”理论是,头颈不是往前坳了半辈子了吗,现在恢复平衡,往后坳,此公的颈椎病竟然在他自己发明的理论指导下,治好了。
还有位女士,蛮聪明的,看了场日本艺妓的电影,看到艺妓为保持体型,睡觉不用枕头。她依此仿效,白天在办公室曲颈不能向天歌,于是一晚上撤枕仰睡,第二天头颈挺拔,秀外而惠中地上班去了。到60岁时,因为长年仰睡,副产品是,脸上无皱无纹,倾城依旧。
先生听了我的这些故事,觉得中国人奇怪极了,一刀就可解决的问题,用得着天天转,转,转;拗,拗,拗吗?他还是愿直奔手术台。
“那你十年前不是去过一次了吗?准备十年后再去?”
他根本不肖回答我的问题,大概是牛仔的血在全身奔腾,光起火来,一枪解决问题,今朝不管明朝的。
(八)美国胖大海 (2012-01-02)
中国普通人与美国南方普通人在身材上的差别:
一粒是干的胖大海,另一粒是泡开的胖大海。
想想看,一团泡了整整一天还舍不得倒掉的,啪啪浦的胖大海。
不到美国南部,没法想象美国人的胖。还是在加拿大温哥华时,有一次在咖啡店,进来一个从没见过的,走了形的人。这么说吧,进来了一个弥勒佛。没见过正在走的弥勒佛吧?这里一鼓,那里一恍。这个白白的女弥勒佛进得店来,一屁股坐到了咖啡店的小椅子上,当时我真想跳起来搬几张椅子,帮她垫住那些往下直沉的部分。
“美国人”。她出店后,朋友告诉我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一看就知道”。
我立刻想起了在公司时,有个同事从美国出差回来,说他在一家麦当劳里看到过一个美国胖人,肚子顶住了桌子,山一样横在了他和他的食物之间,因为看不见山那边桌上的东西,他只能伸长短短的手臂去摸。那个同事做出瞎子摸东西的动作,说那个胖人摸到一个汉堡,往嘴里送一个,又摸到一个,再送一个。
“胖成这样了,他还在吃,吃......”
因为当时我们正在开会,讨论为美国设计的产品的承重要求。
记得1986年第一次出差到德国。德国人看到我竹竿一根,追着问我怎么保持体型的,老实说,那年代的中国人,就长这样。于是我打趣:
“没得吃呀,中国人多,吃的东西少......”。
原以为可以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。因为在那个时代,上海在他们脑子里,还是个海边小渔村,而我们这些人,不过是第一代爬上岸的渔民的子弟。所以,与其被人嘲,不如自我嘲。
没想到的是,他们听了我乐呵呵的解释,觉得没趣极了,以为我在嘲笑他们是粗人一个,吃得太多。
记得去年这里的报上说,美国人的食品在世界上是最便宜的。我先生不信,我也不信,于是留了份心。
举个例子说明美国普通家庭的日常开销。一个男人月收入4000美元,各位看官就当成是4000元人民币,这应该也是普通中国家庭的月收入吧。要养一个不工作老婆,一个追时髦的女儿。看看他们的家庭开销:
以下都是他养勤俭持家的老婆,在超市里的开销,(都是大约莫1市斤的价钱 )
猪大排 4元
牛钻子 6元
彻骨鸡腿 3元
化冻后还是一样大,挑了筋的大虾仁: 5元
上海青菜 9角9分 ( 这里将青菜叫成上海青菜 )
黄芽菜 4角5分
荷兰豆贵一点 2元5角
化妆品,超市里的大路货:
欧莱雅粉底霜12元,(美宝莲是低档货,粉底霜只要 8元 )
欧莱雅唇膏10元,
玉兰油面霜贵一点,20元。
潘婷洗发露:5元。
女儿要的衣服鞋子,超市货是不行的,到百货店买,平均50元到60元一件,或一双。打折时,20元到30元。
这样的日常生活开销,占月收入4000美元的才多少一点点,老公好当哦。当然日常开销中,坏了样东西要修,人工老价钱。除非老公是“三脚猫,百样修”
也许就因为吃的东西这样便宜,美国胖大海就比比皆是?
国内人这样吃是要吃傻掉的。所以回国探亲,放眼望去,基本上还是干胖大海一片。
去年回国前听说国内副食品剧涨。回上海后,跑到菜场竹笋摊,一看标价,乖乖,35元一斤,想想一年回来一次,再贵也要吃的
“噢哟,笋哪能现在嘎举拉,35块一斤......”
“3块5角......!”摊主叫到
“噢哟,听到国内涨价涨得要命......”
“现在落时来......”
哪天国内日常开销“落时”到美国水平,我们这些干胖大海要笑煞了。
(九) 做一次礼拜 (20120205)
我去的教会像一所学校。说到大,拥有自己的足球场,室内篮球场。说到全,有健身房,医务室,室外儿童乐园,多个适合不同年龄的室内儿童游戏室。大餐厅小餐厅,大厨房小厨房。当然,烧香是为了拜菩萨,这里有无数个学圣经的教室。而星期天做礼拜,则有两个大厅,一个的规模像上海的音乐厅,另一个则比大剧院的主演出厅还要大,还要气派。
星期天早晨,头发花白,西装笔挺的,一个个绅士腔,慢慢踱进“上海音乐厅”,做传统礼拜。礼拜共有三场,早起的鸟有早场,喜欢睡醒了再眯一会儿,再眯一会儿的,有11点的中午场;作息规矩,礼拜天也认认真真做人的,则有一如上班时间的9点档。
至于年轻人,则一般到那个大气派的,被称作“现代礼拜厅”的“大剧院”。牛仔裤宽松衫,一身随便。
让我们先到 “上海音乐厅”做个传统礼拜。
台上的唱诗班有近百人。白大袍一排排往上站,每个大袍开一个亮闪闪,湖绿缎带镶边的大尖领,从里面伸出的头,颗颗高昂。当他们直起脖子,在宏伟的管风琴伴奏下,歌声骤起时,那个荡气回肠。
坐在那里,常常回想起上海音乐厅。不同的是,身边都是珠光宝气的太太,衣冠楚楚的先生。唱诗临近结束时,牧师一声“请起”,人人站起身,跟着唱诗班引颈高歌。这里的人都很能唱,从小跟在教堂里唱。台两边两个大屏幕,歌词都在上面慢慢滚动。
我一个外乡人,发觉喉咙里出来的声音撕撕裂裂,断断续续,觉得都是因为小时候没有“卡拉噢开”的缘故,于是闭嘴。但在宏大的音乐气场中,忽然觉得,这些济济一堂的人,都是到上帝面前来学做好人的啊,世界真美好。
刚到美国时,有中国朋友问我到教会的感受,我没说是冲着音乐去的。我说:
“人好看,衣裳好看。。。”。
记得第一次参加复活节礼拜,女人的衣服真正叫好看。四月初的天气,邻座的姑娘穿着浅蓝露肩薄稠衫。她的母亲则一身白连衫裙,一根红宝石色皮带束出身材,同色的皮鞋,同色的手提包,所有的首饰也同色配套。
事后才知道,复活节就像我们中国过去的大年初一,人人穿新装。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我们小时候一样,半夜醒来,摸摸床边凳上的新衣,虽然屋里漆黑一团,心里却光亮一片。
那天我发觉,在宽广的门厅里,在这个每星期一次的社交场合,男人们面对一个个飘然而过的,焕然一新的新老美女,倒不怎么眼露欣喜,追光灯般扫来扫去。而是女人自己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走过去了,还要声东击西地再回头瞄一眼。
复活节耶稣复活,人人也脱掉旧衣,憧憬新的生活。一个做裁缝的中国朋友,每年复活节前夕,忙得手脚乱舞,开口笑一般合不拢嘴。
因为喜欢古典音乐,所以去的都是传统礼拜大厅。那一天想换换花头。到“现代礼拜厅”感受了一番。
大舞台。深藏青的天幕上银星闪烁,中景是夜幕下的城市,变换的灯光,整个舞台一会儿呈高贵的紫气,一会儿撒满宁静的银蓝,一束浅黄的追光下,三个男吉他手身着牛仔装,两个女歌手,一个一头浅金发,左额搭下一缕银红前发;另一个,印花薄沙吊带衫,紧身牛仔中裤。唱得是流行音乐的调,歌词是歌颂耶稣。
颂歌一开始,全场起立。台上五个歌手呼风唤雨,台下人群在随着歌声哗啦哗啦,随波逐流。
我边上的座位空着,一会儿,来了一对又高又大又胖的黑人母女。立马,我觉得自己像被滴了一滴什么仙水,呼一下缩成了一根立着的黄瓜,她们站在我边上,则像两个竖着的大冬瓜。女儿穿一身浅紫的闪光连衫裙,她一放下亮闪闪,吊满装饰物的银紫色的大手提包,举起双臂,柔软地挥舞着,就跟着唱起来。
她胸前两个颤颤的球,腹部一个绷紧的半球,背后还有个高高翘起的大大球,两个垂肩耳环前后晃,左右荡。她好听地唱着,嗓音在那样银泠泠,小溪流水般地淌。这种美是一种我们不熟悉的,一种大块头配小嗓音的真正意想不到的美。
她的老妈唱着唱着,一屁股坐下去,热血沸腾得扇起扇子来。我,一个拘拘束束亚洲人,定海神针一般,笔挺地站在热浪中,还冷得双手抱臂。觉得空调开得真冷啊。
这种流行音乐演唱会般的唱诗,持续了半小时。而后,布道开始。今天讲的是宽宏大量地原谅人。
“一个叫彼得的人对耶稣说,如果教会中的一个人冒犯了我,我要原谅他几次呢?难道要原谅他7次吗?”耶稣说:“不是7次,让我告诉你,是77次”。
牧师解释说:“知道吗,对犹太人来说,三次为最,彼得故意说7次,表示他已经宽宏大量到极致了,但耶稣说,77次。。。。”
谢谢各位看官跟我做了一次礼拜。
俗话说,内行看门道,外行看热闹,听听布道,也是对另一种文化的体验。
(十)美国人不知道美国西洋参 (20120407)
一天,先生指着网页上的一篇文章说:
“快来看,你们中国的人参,原来产地在我们美国唉!”
美国人,自从经济大滑坡后,在我们中国人面前总有点尴尬。但只要报上一有对中国的负面报道,他们立刻来劲;而这条信息,对他来说,好像也挺恢复自信心的。
美国人是很爱国的。刚到美国时,先生开车带我转过一些城市。后来邻居问我对美国的印象,我说,美国国旗多,不论是公路边还是社区里,不过年,不过节,到处是迎风招展的美国国旗。小区附近有幢建筑,是个退伍军人疗养所,大花园草坪前沿,50面国旗,兵一样,站成一排,终年累月,迎风飘扬。
我问先生,那面卷在储藏室里的国旗为什么过节也不撑出去。他说,这个社区有点国际社区的成分,入住时都签过合同,前院只能有花草,不能放任何东西。
但在后院,在这个一人多高木栅栏围起的后院,你可以插,你可以挂,你可以摆上任何让你激情澎湃的东西。我先生当然不愿看到骄傲的国旗掩退到隐蔽的后院。其实他也是太认真,有其他的住户,一到国定节日,就把国家大旗斜插在自家的小门口,门帘一样,进门出门,国旗拂面,继续骄傲着他们的心。
我先生本人,父亲,祖父,都为自己的祖国参过军,打过仗。都是祖国一声令下,好男儿争相赴战场。他们这里没有拉壮丁。也没有因为饿得两眼直冒金星而去从军的。
这让我想起当年在国内的一个邻居,男的是个老干部,只要夫妻一吵架,那女的就翻老账,苏北口音:
“ 你神气什么......当年你跑,你跑,天黑不认路,一跑跑到了新四军,你要是往辣(那)头跑了,你就投了国民党,西(现)在你就坐大牢......”。每次吵到这里,那老男人就会退出房门,走到花园里,背着手,踱步观赏花园里的花,脸上挂着诡秘的笑。
先生正在读的网页上说,在中国闻名的美国花旗参,产地在美国的威斯康辛州。这我倒是不知道。
第一次回国时,想买些正宗的花旗参。七打听八追问,这才知道在华人不多的地区根本买不到西洋参。美国人不仅不吃西洋参,也根本不知道西洋参。就像我先生。最后,找到了一家正宗的位于威斯康辛州的公司,通过网购,买了些。于是我很想知道,是谁发掘了美国的西洋参,却去大滋大补了东方的中国人,不是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吗?
查得,1714年,一位曾在中国传教的神父写了本书,其中说到了中国满洲的人参。一位加拿大的神父拿了这本书,去问当地的印地安人。印地安人说,这里就有类似的。于是在1715年,加拿大商人第一次将人参带到广州,卖了个黄金价。
于是,北美各处开始种植人参,直到后来人工栽培技术传入威斯康辛州,于是,西洋参扎扎实实地在那里生根,开花,结果。最后,基本上所有的果都销往了中国。延传至今。
所以这西洋参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浑身不搭界。西洋土里偏偏就长这大补东洋人的东西。奇怪伐?
现在中国北方已经能栽培西洋参,于是,有“聪明人”将国产货运到美国,贴上假标签,再返回国内,或者直接在美国的华人集聚地销售。
“市场上不正宗的,不正宗的......”这里的朋友告诫。
怎么万事跟中国人一沾边,就要留个心眼,连在美国买个大名鼎鼎的美国货都不放心。心里的牢骚没敢跟老公说。我们中国人虽然不家家门口插国旗,但爱国之心,爱面子之心,心气老高的。
(十一) 吃惯了的是最好吃的 (20120416)
我先生有一次坦白,尽管他曾生活在不同的国度,亚洲文化,地中海文化,说起来哪种文化的饮食都比美国的排名度要高,可他最喜欢的还是从小就吃惯了的美国南方早餐。
两条煎到焦脆的培根;一对烘到脆黄的松饼,来一盏加了胡椒和盐的热面糊,噗哧一声往上松饼上一浇;再来一小盏白白的玉米粥;再来三片红番茄。这份早餐,一年四季,百吃不厌。就像老上海的一碗“老泡饭”。
老泡饭,清水加米唉,不甜不咸,不酸不辣,
“吃惯了呀......”。老外婆的解释。
这里有个电视频道,专播好莱坞老电影。一个镜头:有人想要贿赂当地的一个政府官员,请他住进了南方新奥尔良的一家高级饭店。新奥尔良,法国人当年盘踞多年,享受这里的法式文化是这个城市的招牌。可这位美国老乡看了半天法国大菜菜单,叹了口气,对那位满嘴法国口音,正准备大显身手的矫情女招待说:
“这里......有三明治吗?”
一句话,完结。就像一位老弟被请进了上海的红房子西餐馆,老弟看了半天菜单,叹了口气,吞吞地问:
“这里......有羊肉泡馍吗?”
写到这里,想起了一件事,那年陪一个北方的政府机构代表团到西班牙的马德里。招待方天天请吃大餐。到了第四天,又进了一家情调满满的餐馆,招待方礼貌地问领队想来点什么,领队仰头对着描金的天花板,叹了口气,看了我一眼:
“哎......来点青菜吧。”
他的部下都恭谨地笑了。他不笑,他知道这里没有青菜,可他就是想。
最近,我们的邻居,独居的老黑人比尔,他那二十多年前跟人跑了的老婆,一人驾着车,风尘仆仆地从科罗拉多州又开了回来了。两人四五岁认识,二十来岁成婚,五十多岁离异(这里更年期离异成风)。如今,七十多岁,两人又回到一起。
小区里的日本老太看到重归的老婆初来乍到,在这个小区没什么朋友,就邀她一起去我们常去的中国自助餐馆吃饭。
这里吃中国自助餐,在家庭开销里,相当于上海人到弄堂口买一份10元钱的盒饭。不过这里花10个美金,东西可就多了。
新鲜的奶油烙青口;浓味的炒蛤蜊;埋在白冰块里的粉壳海虾;粉红的三文鱼;铺了一层香料的,从烤箱里端出来的,躺在汤汁里的鲜嫩肉氽鱼; 各式寿司;居然还有全身通红的小龙虾。常看到有中国人站在那里耐心地往盘子里堆小龙虾山,就象当年那些上海小妞,在必胜客里,比赛堆蔬菜色拉盘。
这份盒饭的开销还提供有三条长廊的美式菜肴。蔬菜廊里五颜六色,紫色的洋葱,白色的蘑菇,各式新鲜蔬菜,配上各种调料,一律生吃。
肉食廊里金黄灿灿,放满了炸鸡,烤鸡,烤牛排,烤猪排,各种烤肠,还有一种非常好吃的蔬菜,将菠菜变成菜泥,浇上奶酪,在烤箱里一烘,于是一小方一小方军绿的菠菜泥,头顶一小方一小方黄灿灿的奶酪,隆重出场。她们常常一出场就被请个精光,热门的舞女一样。甜点廊呈奶油可可色,各色精巧的西式点心,在上海,这种档次的甜点,一小角就可卖你20元钱。当然还有各式冰淇淋,各式新鲜水果。
我看着老比尔的妻子转了几圈后,在美式菜肴廊里取了煮刀豆,一块炸鸡,几个炸土豆角;一方苹果派,唯一属于中餐的是一根春卷。
她称赞着:“好吃,好吃”,在中国餐馆里,她挑了天天吃惯的老东西,难怪人人说,吃惯了的才是最好吃的。
至于这位日本老太特别钟情这中餐馆,是因为这里有豆沙小麻球。准确地说,是小麻球里的那点小豆沙。麻球很小,两个小麻球捏捏拢可以搓成个正常的乒乓球。至于这小麻球里的豆沙,就更是像涂颜色一样,毛笔一沾,塌一笔。但熟悉日本女人的都知道豆沙对她们的引诱力。
有一次,小麻球因为凉了而变得有点硬,她抱怨起来。女店主一听她是专冲麻球来的,立刻让厨房去炸盘新的来。这个城市亚洲人不多。只有中国生产的罐装豆沙卖。
现在想想,我初来美国时,我先生最担心的是:“她吃不惯怎么办?她吃不惯怎么办?”
对大部分人来说,真的是吃惯了的才是最好吃的。
有个朋友的女儿,从爷爷奶奶到外公外婆,从老爸到老妈,个个崇洋媚外。这女孩一生下来就被浸泡在西餐文化中,大人无意中将她像腌萝卜一样腌着了。于是当她出国留学时,已经变成了一只腌久的糖醋小红萝卜头。西餐,她吃得惯,西话,她说得来,入乡随俗,潇潇洒洒,活得开开心心。
(十二)吊在空中的球鞋 (20120423)
女儿住进了纽约一个租金便宜的街区。
“妈妈,我窗子外面的电线上吊着一双球鞋。这里人说,这是黑道划分势力范围的标识,哈哈哈,好玩吧?”
做妈的觉得一点也不好玩。抄了她房东的电话,抄了她同学的电话。一天没她的电话就心神不定。纽约是个24小时地铁轰隆隆的城市,女儿常常在同学家聚会到凌晨,因为聚会8点开始算早的,9点开始是常事。
“妈妈,其实这里很安全的。”
鞭长莫及。 不过,我也慢慢将那双球鞋忘了。
第一次到她那里玩,闲来坐在二楼的窗口看野眼。马路对面人家的一只猫,卧在窗沿上,也在我相同的视线水平上,用猫眼看着世界。于是,我们同时看到了一只松鼠,顺着电线在溜溜地爬,杂技演员一样。
在上海,这应该是一只老鼠,我心里想。但这的的确确是一只讨人喜欢的浅棕色的小松鼠。如果它走钢丝表演一般来个原地弹跳,那才精彩呢,不知道对面那只猫怎么想......
就在我收起遐想,将视线重新追向那只松鼠时,我看到了一双球鞋。
这是两只晒成米色的高帮篮球鞋,两根鞋带系在一起,长长的鞋带在电线上绕了一圈后,将两只球鞋一脚高,一脚低,吊在那里。
女儿正进门。于是我指着球鞋:“哎,我看到了。那你们知道谁是这里的老大呢?”
“ 不知道,他们说是个白人老头,就住在右面那幢房子里。”
正说着,有个老头从那幢房子里出来。从上往下看,这80多岁的人腰背挺直,起码看轻10岁。
“就是他。他是个退伍老兵,朝鲜战场,越战......去年冬天下大雪,他一路将我们这面街的雪全铲了。”
这腰背挺直的打仗老兵在自家门口站了一会儿,然后穿过马路,到对街,将一只躺在下街沿的空水瓶捡了起来,拎在手里,穿过马路,回到自家院子。
“空水瓶这里也回收?”我想起了上海。
“哪里啊,人家这是要保持街区卫生”。
“那这跑鞋在这里吊了多少年了?”
“不知道,房东也不知道。”女儿出门将门带上,也关断了我向房东打听的念头。
该不会是这老兵搬进来时,正值纽约杀人放火,治安大混乱的年代吧?
我曾看了一部关于纽约城市发展的记录片,其中的旁白说,那年代,在纽约的这个下只角,火灾不断。消防队有时根本不用等火警电话,刚灭了这边楼的火,一看那边的搂顶又在冒烟了,赶紧赶场子一样赶过去。
如果是这样,在那样的年代,半夜起身,悄悄将一双球鞋吊到电线上,云里雾里,警察大哥们忙着大案要案,哪有空来调查这双新腾空而起的球鞋的背景哎。
那这样,他这个退伍老兵,至少可以用这办法,威慑一下外街区游荡过来的流氓小罗罗们了。上海话说的“黑吃黑”。
如果是这样,从目前这双球鞋的新旧上来看,这几十年里,这位退伍老兵一定已经半夜起身,吊上撤下,更新了好几双球鞋了。如果他是个幽默里手,一定会托着下巴,月光下,仰头对着这双新派上阵的球鞋乐一会儿。
如今纽约的治安已经大大改变了。但这道历史风景还一脚高,一脚底,幽默地吊在那里。
(十三)外国的月亮 (20120507)
有位老兄,卖卖力力,整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的科长。终于有一天,他谋到了那份美差,跟科长一起出国考察。80年代初,能跟着科长出趟国的,照上海人说法,是只“模子”唉。
那天到达旅馆时,正值月明。这个矮墩墩的“模子”,一等他的科长安顿好,就兴奋地往大堂外的院子跑,一边跑,一边打趣地说: “......呵呵呵......我倒要看看外国的月亮有多圆......”。
大概只有我们这一代人,年龄在50岁以上的,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中国人自古喜欢赏月。特别是满月。
喜欢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的,是诗人;
喜欢坐在月光下,听妈妈讲那幅月亮里印象派故事的,是天真的孩子;
而喜欢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的,则是我辈死不甘心,终于出了国的游子。
我住的社区有个不错的名字:鹿溪。几百幢美式别墅,散布在五个自然小湖周围。傍晚时,湖面上,落霞与群雁齐飞。特别在满月天,湖天的色彩会奇妙地千变万化。
当年我插队落户回到市区时,正值市场经济在上海变起了五彩戏法。变变变,戏法天天在变。绢头一抖,一幢高楼;拳头一松,一片绿地;嘴巴一吹,市区人吹到郊区去;接下来撩撩大袖筒,从那只大袖筒里跑出来的人啊,一群群地跑,跑不光地跑,大个子山东人,小块头山西人,嘴巴里冒火的四川辣妹,一落地就满地乱跑的新大学生......吓得上海人捂住嘴巴,不敢讲上海话......
戏法变变变,变没了老虎灶,变没了烟纸店......,...... 然后在我一个大活人面前,将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变没了。
记得小时候有个故事。狐狸大哥看到熊老弟手里有片面包,于是亲热地说:
“给你变个太阳怎么样?”没等熊老弟点头,拿过面包,阿吾阿吾,四个角咬掉,“看,一个太阳”。
“再给你变个月亮怎么样?”,乖乖,一大口,再修修边,一个月亮。
“要看看月亮的小弟弟长什么样吗?”当然点点头。
月亮的小弟弟原来这么小。
“然后么.......” 阿吾一口,“月亮没有了”,狐狸拍拍手上的面包屑,走掉了。
静安寺美丽园那幢老房子,30年前,我女儿生下来。那时在花园的草地上铺一张草席,我躺在草地上,她躺在摇篮床里,我们可以在中秋晚上一起仰天望明月。几年后,月亮被对面新造的高楼挡住了。急忙跑到三楼,还好,小窗里,月亮还在。又一年,小窗又被挡住了,
“妈妈,为什么月亮没有了?”
“月亮有的,跟妈妈到弄堂口去”
再一年,弄堂口的月亮又被挡住了,我们已经生活在高楼铸成的井底。
“妈妈,月亮又走掉了吗?”
“来,跟妈妈走......”。走过几幢大楼,在楼缝里看到了月亮。
又一年中秋,我们要走半个街区,走到华山路延安西路口,才能看到月亮。
从此,中秋不再看月亮。又过了些年,我们的小楼也被拆了,
“去他的月亮吧,家也没有了。”长大的女儿说。
如今在这个地广人稀的美国居住区,每到满月,我一定在外面散步。这里从没有正月十五江南走三桥的气氛;也从没有元宵节城隍庙张灯结彩的热闹。但这里没有人跟你抢空间,没有人在你耳朵边上放鞭炮,只有月光与你,思绪走到哪里,月光就跟着淌到哪里。
可惜的是,这里的人不喜欢满月,说满月天是精灵鬼怪出没的时候, 滑稽伐?
但即使是大冬天,一到月光清朗的满月天,我还是要出门赏月。每当转身将门带上时,我先生一定赶过来,从门缝里呜呜送出几声狼叫。他嘲我说,满月天只有狼在外面溜达。
“满月的晚上,警察局都要多配值班人手的。”他补充说。
“为什么?”
“潮汐作用呀!人的神经受影响,犯罪率会增加......”
真是东西方大不同。难道我们花间一壶酒时,他们正对着月光斑斓的树丛,左看右看地在那里疑神疑鬼?
有时我会想,要是哪个满月天,社区保安有个新人上岗,开着那辆24小时巡逻车,他大概会慢慢地跟在我后面,中间的距离是既不让我觉得别扭,又能在我因潮汐作用而老夫突发少年狂时,一把将我按住。
乱写到这里,已经没法按照语文老师的教导,来个首尾呼应了。只能譬如是月光乱淌,慢慢淌到远方朦胧处......看勿清桑了。
(十四)交响音乐会的尴尬 (20120521)
一直希望能到纽约林肯中心听一场纽约爱乐的演奏,这天如愿。坐在那里,看节目单。
“你不是喜欢看人吗?”女儿提醒。
是的,我是喜欢看人。记得有一次,我和先生坐在淮海路陕西南路口的星巴克,就是门口那两个座位,我先生说:“我发现,都是女人在盯着女人看......”
果然,独坐喝咖啡的女人,她们的视线都是追着走过的女人,从头瞄到脚,一个个走过,一个个瞄过。
“当然,你们男人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我们共同等着男人走过。果然,他也同意,没什么看头。
女人爱美是天性。我还清楚地记得,在文化大革命后期,有一次在公交车上,看到下面走着一个姑娘,穿一身宝蓝的紧身连衣裙。在那个年头,只有“ 拉塞”才有勇气穿这样的衣服。在当时那个除了军绿就是藏青的灰蒙蒙的年代,这身宝蓝裙装让我至今难忘。当时我就想,再怎么“拉塞”,她们就是为这个社会增加了色彩。这个社会为什么不能美丽一点。
好吧,放下节目单,今天就来个室内看野眼,看看纽约听交响乐女人的装束吧。
右边坐两个中年妇女,都是一身黑。靠我的这个一袭黑缎连衣裙,透明黑纱中袖,露出的两节白臂上,戴满了耀眼的手镯,粗的细的,镶钻的,镂花的,一环接一环,倾灵哐啷金煌煌弄了个两寸来宽。中国人首饰好像讲精细,这里则风行大手笔堆砌。与她们相比,国人的首饰属于肉眼看不见。
前排有人站起来,金发白连衣裙,向她俩打招呼。说的是法语。金发白裙坐下后,这两位黑衣金首饰淑女也停止说英语,转而用法语交谈起来。
前排坐下了一对年轻男人。一看他们的装束举止,就知道他们是一对。其中的一个头发定型成高耸型,带着低调的耳钉。
进场的人一拨拨地走过,白长裙,红短裙,细高跟,粗高跟,法语,英语,暂时还未听到西班牙语。这时,后面响起了中文,三个装束合适的女孩大声地说着普通话。
音乐会就要开始,乐师们开始调音。
这次回国时听了场交响音乐会。不知为什么,开场前调音时的那份嘈杂,让我无法忍受到立刻想逃到外面去。上海音乐厅的老听众了,过去绝对不是这样的。当乐师们终于调停当时,我对自己说,就当是耍阴阳术吧,吵到极致,一会儿你就会更感到古典的美妙。也许当时音乐厅的扩音还开在流行乐的档上?不懂。
古典和流行追求的是不同的感受。曾读到一条新闻,美国有家餐厅,苦于店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上,一到傍晚就满是玩滑板的孩子,影响了生意。
店家想尽了法子,就是没法赶走快乐的孩子们。而且小孩子一旦知道他们正在干大人讨厌的事,那份快乐劲儿就别提了。记得小时候,一旦有上夜班的大人对着窗外大吼,我们这些正仰头对着毛毛雨大唱“落雨喽,打烊喽,小巴辣子开会喽”的孩子,就会兴奋地连脚也开始跟着跺起来。
就在店主准备卖店的前夕,有个聪明人说,为什么不试试每天傍晚在店门前放古典音乐呢?悲伤的店主于是找出了贝多芬,马勒,斯特拉文斯基,一个接一个地放,店门前的空气立刻变了味。
开始时,孩子们抱着滑板不知出了什么事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。有大胆的,放下滑板,开始滑。几个跟屁虫也开始跟进。但往日的味道就是再也找不回来了。有孩子开始离开。终于,还没等到天黑路灯亮,店门前的这块空地上,小孩就都跑光了。
店家终于又找回了生意。滑稽伐?古典音乐居然还能像稻草人一样,蒲扇吊在竹竿上,晃悠晃悠,麻雀统统跑光。
今天的是舒伯特的曲目。刚开始不久,我身边的这个黑衣金手镯淑女,居然打起瞌睡来。磕头虫一样,一冲一冲。真是与上海不同,在上海音乐厅听交响乐,从没看到瞌睡的。爱好者们不会勉强带朋友来,大家都知道这玩意儿是没法装的。
讨厌的是,这位黑衣金手镯身体的摇晃。让我直直地感觉到她与瞌睡虫之间的那场恶斗。大凡甜甜蜜蜜打瞌睡的,是一旦入境,就会歪着脖子,一路享受下去,中间还会不时满意地点点头。可怜身边这位,只要那颗时髦的金头失控地往后一仰,就会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拉回来;只要她那只时髦的黑肩膀往我这里一蹭,就会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立刻将它扳正。
乐曲声中,这位可怜的淑女,在我的右面就像只惊涛骇浪中的船。我真想对那位试图保持住她平衡的舵手说一声:“老兄,你真辛苦了”。
这时候,前排那一对男人中的一位,那颗头发往上梳的头,也开始前冲后仰了起来。但只是偶尔。他身边的那位男伴会有时在他耳边轻柔地说上一两句。
下半场,曲目比上半场来得更耳熟能详,但黑衣金手镯继续打她的瞌睡。从没见过可以从头打到尾的。国内一般是中间就走人。礼貌点的,下半场留两个空位子在那里。
结束时,这位瞌睡女士当然也跟着起身大鼓掌。聚光灯下,那一圈圈镶钻金手镯,拍得快,闪得亮,拍得更快,闪得更亮。
前几年,国内好像有称古典音乐为高雅音乐的。古典与流行,口味不同而已。好像不能因为麻辣烫会烫得让人伸出舌头,就说它低俗;也不能因为清淡菜肴会淡得让人坐在那里,不明白菜的味道在哪里,就说这是淡定的高雅。看看这位黑衣金手镯淑女与瞌睡虫的这场恶斗,何苦来。
(十五) 一路纵队的故事 (20120626)
一群中国人,排成一路纵队,鱼贯地走在一个德国的小镇上。 这是在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。大夏天。
那天,难得的39度高温,让一帮刚刚千里迢迢从上海飞过来中国人赶上了。午饭时间。在这个跨国公司的的厂区里,三四个白皮肤的德国小伙子,奉命带领这批新来的中国同事去食堂吃饭。食堂就在10分钟开外的大道尽头。
一行人,白皮肤的说着德式英语,黄皮肤的说着中式英文,交流还挺顺畅。走着走着,有一个黄皮肤离开了队伍,走到了大道旁边一溜屋檐下的阴影里。这是一长溜屋檐,屋檐下的阴影就像一道暗色的镶边,沿着那条滚烫的白晃晃的大道,一路镶往食堂。
屋檐下的凉快和路当中的灼热真是阴阳两重天哎。不一会儿,又有一个黄皮肤,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黄白杂处的人群,溜到了屋檐下。她跟在了那位先行者的后面。因为日当头,阴影就一人宽。
德国小伙子毕竟年轻,说着说着,就忘了应尽的地主之谊,,自扎一堆,排成了一路横队,敞胸露臂,走在了路中央。有个特白的小伙子,身上猴子般的一层汗毛,在阳光下发出了耀眼的金色光芒。好太阳啊,午休时晒足了太阳,下了班就不用上健身房,躺进那个窄窄的日光浴的大盒子了。
中国人这边,既然不用与白皮肤的地主寒暄了,不到5分来钟,所有的黄皮肤,不管是看起来晒不起的,还是本来就已经黑错错的,竟都溜到了屋檐下的那道阴影里。39度的大日头就像操着警棍的警察,将这些人逼进了阴影。这就是文章开头那个一路纵队的来历。
直到望见了中央大道尽头的食堂大门,那一排敞胸露臂的白皮肤才猛然醒悟,回头找起人来。黄皮肤们这时全都显得有点不好意思,一个个低头皱眉,姗姗地走出了阴影。
食堂里,饭桌上,白皮肤小伙子听了黄皮肤对大日头的抱怨,高兴地炫耀说,他们人种的好处之一就是经晒。他们说这话时,还是20多年前,兔子没把乌龟当一回事的神采。中国同事也不跟他们争,也没提那个花钱费事的日光浴的盒子,只是一个个谦虚地嘴角挂着笑,闷头吃那盘吃不惯的饭。
中国老话说一白抵三俏。记得30年前去爬黄山,回程路上,一上那辆浑身松垮的中巴车,就问司机,“哪边没有太阳?哪边没有太阳?”那时候的车子没有窗帘的。
司机不回答却反问:“你们是上海来的吧?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就怕晒着......”
在这里,则活脱一个反。绘画班上,一群老年白人妇女羡慕地夸我的两条手臂的皮肤好漂亮。大夏天,美国南方的太阳已经将我的黄皮肤晒成了咖啡色。我要是现在带着这两条手臂立马回上海,别人会怀疑我是否在这里帮着摘玉米,美国的甜玉米。
刚来时,因为想试着入乡随俗,曾经跟着一个邻居,像刹有嘎事,拎个冰盒,放入西瓜,饮料,再带上一本书,来到小区的游泳池。猴子学样一般,泳装墨镜,然后对着太阳,在白躺椅上仰头躺下。乖乖,在这些或是露着肚皮,或是只有三点盖身的白皮肤堆里,不一会儿,我的黄皮肤就有了要着火的味道。加涂防晒霜,再加涂,最后还是拎过一条薄绸裙盖住全身,这才喘过气来。
回去问先生,你们白皮肤真的不怕晒吗?他也不正面回答,只说小时候,大热天,他会在头发上涂一种油,然后躺在草地上猛晒,因为听人说,如此这般,一头棕发就会变成金发。
答非所问。所以我至今不知道,他们大夏天的这种日光浴到底要付出多少意志力。回想到国内化妆品业的昂贵美白潮流,人真是一种蛮奇怪的东西,哦?。
小时候听人说,人是上帝一个个地捏出来的,他勤劳地天天捏,天天捏,只有礼拜天不捏。这样想来,如果上帝气量小一点,看着底下这些他吃吃力力捏出来的,不知足的的东西们,白皮肤的,晒鱼似地在大太阳下躺着;黄皮肤的,有了点钱就去买美白霜,贡超标6万倍了,还在那里前赴后继;黑皮肤的,则就喜欢在梦里看见自己换上了一张白白的脸......
这样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果实,再老实的人也会有发耿劲的时候。要是哪天这干活人真的光起火来,把身边的各色泥巴全搅合在了一起,黄,白,黑,搭在一起,花卷一样一捏,捏出了个花花人......,怎么办?
中国人一看保证先乐,瞧,这不是我们唱京戏的大花脸吗?五花大脸,咱们中国人早就发明了哎,第五大发明!嗬!
写写白相相。
(十六) 上海口音 (20120718)
30年前,我的一个德语班的同学,在当年大光明电影院隔壁的友谊商店里站柜台。那天,一个德国游客买完东西后,跟她搭三,说想学几句上海话,以便他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讨价还价。他说,这里的讨价还价,简直是对一个人的良心和智力的考验。
这个同学在心里呵呵地笑着,狡猾地教了他三句话:
“ 侬讲撒?”
“撒嘎钿?”
“哈刚八刚”。
试想,如果一堆阿姨妈妈的售货员,趴在柜台上,正东家长,西家短地哇啦哇啦,你一个高鼻子绿眼睛,突然插进去:“侬讲撒?”,想想会出现的场景。
然后指着一件羊毛衫:“撒嘎钿?”
不管营业员开什么价, “哈刚八刚!”
你说这个同学蛮聪明吧?而且,这个同学发现,让德国人讲上海话,他们的发音竟然这样准确,教他们说上海话比教他们说普通话方便多了。
在美国,碰到各种各样的人,听到各国普通老百姓带各种浓重乡音的英语。这里的电视节目有个清口秀频道,好多艺人常常用印度人的英语,中国广东人的英语来搞笑。
曾参加这里的一个英文学习班,学员有从欧洲来的,法国,西班牙,波兰,爱沙尼亚;有从北非来的,比如突尼斯;有从中南美洲来的,巴西,哥伦比亚;从亚洲来的是尼帕尔,印度,韩国。
第一天,老师让每个学员朗读一段文章。每个人都带有奇怪的乡音。只有我,老师夸奖说,发音准确,几乎不带口音。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退休阿姨妈妈,我想,是上海话的发音方式帮助了我。
说是现在上海小孩不会说上海话。记得我们当年上小学时,有普通话比赛。参赛选手的父母必须是南方人。有个同学,因为报名后查出她父母是安徽人,被取消了比赛资格。她母亲气得到处喊冤:
“安徽人怎么是北方人?安徽人......”因为她是个要强的妈妈,认为能够准确掌握另一种语言是一个孩子有天赋的标致。
其实,从小就训练孩子灵活地转换语言,这是一种生存能力的培养。就像我开头提到的那位同学,她后来有了个混血的女儿,到上海时,一口德语。在上海的幼儿园待了几个星期,那天到我家,突然用上海话说“ 鼻涕......”吓了我一跳,她问妈妈要手绢,已经是一口上海话。
前些天,在这里读到一篇文章,说伦敦是过去,纽约是现在,上海是将来。未来的文化强国需要的是智力超强的下一代。英国在印度的历史虽长,英语虽然普及,但当我在国际大网站上购物,需要与销售代表沟通时,那个印度口音太重的代表搞得我七荤八素,当时我就想,你们美国大公司的网上业务怎么不外包给上海呢?
想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要卷着老舌头,学着用普通话俯身与唯一的小孙子交流,虽然老来学语言延年益寿,但小的一代的语言能力的培养,智力开发才,这才是更重要的。
(十七)上海人游新奥尔良 (20121118)
新奥尔良曾是法国在美洲的殖民地。1803年,急需资金的拿破仑,将其连同整个路易斯安那地区卖给了美国。从此,美国的版图上又多了一个州。
电影“飘”里,瑞德带着斯佳丽,乘着马车,一路超超,从亚特兰大来到新奥尔良度蜜月。他要让这位南方的乡下美人,领略一下新奥尔良奢靡的法国风情。
如今中国人满世界跑,不再是打工仔的穷跑,而是四五星级大酒店的富跑,但大老远跑到美国的新奥尔良来领略法兰西风情,听起来还是有点滑稽。但一圈兜下来,这里的美式法兰西风情,还真是独一无二的。
当晚入住的拉菲耶特酒店,不知是不是以那个墨西哥湾上的大海盗头子的名字命名的。当年,英国人前来争夺新奥尔良,杰克逊寡不敌众,于是招集各路人马,连海盗头子也率领着他的侠盗部队,前来参战。各路人马一阵乱打,竟然打跑了英国正规军。英国殖民者当年没在军事上得手,如今这个酒店的房间里,倒挂着不少英国式的水彩画。
第二天一早,到法国老城区找早饭吃。老城区窄窄的街道就像老城隍庙,两边是一家连一家琳琅满目的店铺。站在路当中,抬头看窄窄的天缝,二楼全是雕花栏杆的小阳台,阳台上垂垂蔓蔓,挂满了花草。有趣的是,这些悬吊下来的花草,还像过圣诞节似地,披着一串串在阳光下闪烁的彩色珠子。
因为觉得这些阳台怎么看都有西班牙马德里的味道,就问身边的当地人。原来,新奥尔良历史上曾经历了两场大火,特别是1788年那场致命的大火后,老城区大部分法式建筑被烧得所剩无几,而当时新奥尔良又正处在西班牙人的统治下,所以,如今法国老城区的建筑,基本上呈西班牙风格。
穿过“老城隍庙”似的商区,来到游客必到的杜梦(Café Du Monde )咖啡店吃早点。这家百年老店有点咖啡大排档的味道。也有点像过去云南路小吃街的某个店铺,将棚子往外搭,往外搭,结果咖啡店的主体变成了临街三面全敞开的大棚式咖啡座,它顶着硕大醒目的绿色遮阳篷,招揽着世界各地来的游客。
吃客是一拨接一拨,全都不是来找咖啡情调,而是来尝一种类似甜甜圈的法式点心。据说,不尝这玩意儿,就是白来新奥尔良一趟。
这种方方的油炸糕,富士山一般,头上顶着厚厚一堆的白糖粉。嘴巴凑上去咬时,鼻子要摒住气,否则喉咙一呛,吹起的白粉把自己弄个白脸狼不算,还可能把邻桌的小姐弄成个老大不情愿的白头翁。这是个一桌挤一桌,吃客肩膀挨肩膀的场所。
慢慢地品糖糕喝咖啡;悠悠地看马车在街上嘀哚嘀哚地过;听着吉他手在路边弹唱着法兰西民歌,于是站起身,抹抹嘴,走到街边,叮咚叮咚放下几个粘着些许糖粉的钱币,与吉他手相视一笑。
咖啡店对面就是杰克逊广场,这建于1721年的广场上,有杰克逊跃马挥戈的铜像。背后就是灰色尖顶,白色粉墙的圣路易斯教堂。一支乐队正在广场上演出,一色的黑人,金色的大镲小号与铮亮的黑皮肤交相辉映。原本在台阶上坐着观看的游客,不一会儿就被激昂的乐曲震动得站起身,身体一弹一弹地在路边跟起节奏来。
上海人游新奥尔良,密西西比河游船项目似乎可以略去,浦江游览要灵光交关。卡特琳娜扫过的飓风区,似乎也可省去。奇特的墓区游览好像也不合中国人的口味。但是,新奥尔良的夜晚,却有着绝对与夜上海不同的味道。
街灯半明半暗,狭窄的街道上,不知哪里突然冒出了这么多乐队。一家家的小酒店门口,出现了妖艳的招客女郎。而那花草垂蔓的二楼阳台,出现了穿戴奇特的女人。她们热情地向路人高声打招呼,并从花草上摘下五彩的珠链,抛向过往的行人。原来,白天没看懂的,披在花草上的五彩珠链,是派这个用场的。
听人说,1718年开埠后,新奥尔良第一批居民的组成相当奇特,划桨奴,猎户,淘金士,清洁工,而女性,则是清一色的妓女。看着楼上的这些美女,不由得想起了电影“飘”中,瑞德的那个“女友”。
找地方吃晚饭。踏进一个一开间门面暗暗的小饭馆,里面竟然曲径通幽,西班牙式的中庭,就像我们上海人家的天井,九曲桥般一个连一个。贴墙则种着一溜枝叶夸张的香蕉树和各种花卉。
领到一张隐在大蕉叶下的小桌。坐在幽幽的半暗中,举头望着一轮明月。在这个美利坚,法兰西,西班牙文化混杂的氛围里,一个中国人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别样的乡思。
点的是没尝过的海鲜泡饭。微辣,却奇鲜,从来没吃过的味道。回到家后就在当地的超市找,果然找到了有名的新奥尔良盒装米饭。合我们上海人口味的好像有两种,一种叫“戆包”,一种叫“强巴拉亚”。按照盒子上的说明,随意放入蔬菜,海鲜,一锅煮,要希要干随意。吃时配上面包,将法式长棍横切,然后在一个个圆形的面包片上涂上黄油,撒上碎香叶,入烤箱至金黄。这种吃法等于上海的泡饭搭馒头,但满嘴绝对是新奇的异国风味。
第三天,驱车到了橡树庄园
300年前的一个拓荒者,在密西西比河边为自己安了个家,然后沿着他天天到河边去而踩出的路,种下了28棵小橡树。没人知道这位载树前人的后来身世,只知道,100年后,一个甘蔗园主买下了这块地,为他新婚的妻子建造了这个世外桃源。从那时起,这28棵老橡树,就成了两排英武的禁卫军,为这个辉煌的大庄园开道。
庄园的外围是大片的甘蔗林和保留下来的一些当年黑奴的土屋。由28根古典式廊柱支撑的庄园大厦,则掩映在巨大的绿荫中,美国南方的夏季是漫长而炎热的。
穿着19世纪大蓬裙的女导游,迈着19世纪的淑女步,柔声慢语地引导我们在大厦的时间隧道漫游。一间屋,又一间屋,当年安逸的生活静止在那里,只有地板的吱吱声,表达着我们这些现代人的存在。从喧哗中逃出来的上海人,还真是感到,生活就该是这样的,安详,宁静,没有一丝的浮躁气。
新奥尔良值得一游。而这里闻名于世的爵士乐,我已将它记在了重游此地的行程单上了。
在上海时,对美国的枪文化很不以为然。如今身在现场,不得不入乡随俗,因为我先生就有三把枪。两把手枪,一杆长枪。
刚来时,先生怕吓着我这个上海来的,因为他听说,在上海,连警察都不带枪的。所以他的枪都象秘密警察一样,窝在各自的角落里,从来没对我露过面。
那天打扫车,看着左手车斗里的那团白抹布,从来也没见用过,扔了吧。
一摸,里面是硬的,扯开一看,银灰枪筒,黑色把手,!噢哟,这个真枪还真重。于是眼前就出现了好莱坞的场景:红灯, 车停,一蒙面强盗窜上前来,先生左手抄起枪 ......(尽管自打他买了这把枪,20多年来从来没用上过。)
另一把手枪藏在卧室里。是他父亲哪年送他的礼物。
矮矮的床头柜,柜门从来虚掩。夜贼只要在屋里弄出半点声响,翻身抄枪,对着人影就可直射。不过据说要确保那黑影的手脚都在屋里,如果有半条腿还在屋外,也就是说,这贼只有半个身子侵入了你的领地,你就火气爆爆地发起自卫,那日后在法庭上是要多费口舌的。
所以,只要看清那贼手贼脚都侵入了你的领地,别管你人老手抖,也别管那黑乎乎的影子还在屋外,开枪!前些日子一个独居老太就这样打死了个夜贼,然后自己报警。
那杆长枪躲在衣帽间里。
一天我去取挂在衣帽间尽头的长大衣,灰色的大衣后,露出一杆长枪,棕黄的皮套,它绅士一般,派头十足依墙靠着,丝毫没有包打听被人逮个正着的尴尬。慢慢拉开长得要命的拉链,瞧见了长长的,钢亮的长枪筒。
我没问先生为什么这杆长枪要藏在我的大衣后面。敢情这是为女主人备的,就象电影“飘”里那样?
那天傍晚在小区里散步,两个独居的老太太神情恍恍地告诉我,左边第四幢房子遭窃了,是在大中午,日光晃晃时干的。
于是当我路过小区物业办公室时,决定进去打听一下。我以为发生了这样的大事,一定人人在议论,个个在打听。但管理员,一个黑人小哥说:“无可奉告”。
因为这关系到遭窃房主的隐私权。他接着说,即使你打电话去问警察局,他们也不一定告诉你。
太奇怪了,难道小区住户没有知情权吗?回去大惊小怪地告诉先生,他听了只是耸耸肩。
我立马写了封邮件给隔壁邻居,因为她常常住在男友家,几个星期不回来,房子终年百叶帘紧闭。奇怪的是,等了两天,也没见她回邮件。她是个急性子,从来是立马就回复我的任何邮件的。我真是满心疑惑。
几天后,我看见她的车进了车库,心想,回来了,看你还对这撬窃案无动于衷?你可是常常不住家的哦,还不想来问问我?
果然,中午,邮车过后,我出门取邮件,她不早不晚,也正好出得门来取邮件。这是这里的风俗,不到不得已,不敲邻居门。所以如果你想见邻居,等着邮车过后吧。
“你哪里得来的消息?”她小声问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居然还会小声说话,周围又没人。
我真想不通,难道太大惊小怪会让人怀疑是你是盗贼同党,正四路八方地在打探反映?我将邻居的反映告诉先生,他听了也只是耸耸肩。敢情这种习俗的历史太长,让他卷着大舌头,一口美国英语地解释给我听,双方都会太累。
三个星期后,一对遛狗的母女,操一口纯正的伦敦英语,声音和腔调都很好听地告诉我,下午看到两辆警车停在对面那幢白岩贴面的房前。又一户人家遭窃了。
这里没人会像我们上海一样,看到警车停在遭窃的门口,大家会围上去,七 嘴八舌,打听的打听,议论的议论,提供线索的提供线索。这里人看到警车都绕道走。这对英国母女连告诉我时也是压低了嗓门,眼睛特别避开那幢房子。难道是怕 那屋拉下的百叶帘后面,会有对眼睛在搜索嫌疑犯的?。
这是一个个人自扫门前雪的世界,要防盗贼,有枪的端枪;没枪的,买保险,全房布下警报网。没枪又没钱的,看到邻居换了家保险公司,就会去要来弃之不用的老警示牌,“此房在XX保险公司的保护之下”,拿来插在自家的大门口,摆摆“洋人头”。据说那家白岩贴面的屋子,门口的警示牌就是个“洋人头”
这里,无论哪个州,每次发生大的枪击案后,都会听到一片“控制枪支”的呼声。但呼声一撞上高高在上的自由女神像,呼着呼着,就没了声。自由,谁敢剥夺一个人持枪的自由?一个愿打,一个愿挨,美国周瑜,打美国黄盖。
昨天,电台里说,一个三岁的小男孩,在他叔叔的枕头下看到了一支枪,拿起来玩,玩着玩着,把自己打死了。可怜的枪文化的牺牲品。
美国从来不是天堂,但这枪文化让人觉得,在这里,天堂离得比国内近。
清晨,坐在后花园里,天蓝,草青,花香,就是怎么这里的鸟叫起来也带枪味:“啾!...... 啾!啾!”射子弹一样。
(二)美国人的火气 (2011-09-28)
美国人火气大,下面是登在当地报纸上的一个真实故事。
一个成年男人登上了一辆出租车。要到另一个小城去。一路上兴高采烈,描绘着要去的那个小城多么的美好。这种心情的乘客眼下不多。经历了2008年的经济大崩溃,美国人一般牢骚满腹。
但也许这个乘客的个人状况特别好,不定是个房产经纪人,在那个小城逮了个冲头,卖掉了一幢房?
要不是个倒卖二手车的,在那个闭塞的小地方,将一辆坏车改头换面,卖了个好价钱?
再不就是个失业者,两年找不到工作,今天第一天到那个小城上班?
反正他越说越高兴,没注意到前座那位司机的脸色,正晴转多云,多云转阴,云层慢慢堆积,天色越来越暗,终于,司机的这张脸开始乌云翻腾,打起雷来。
报道中没提司机雷声大作地说了些什么,只说司机不同意乘客对这个小城的见解。
也许是这个小城的警察特别刁,专找过路出租的碴?
也许是他那跟人跑了的老婆,就出生在这个倒霉的小城?
反正这个司机的火气越升越高,司机和乘客终于在车上大争了起来。
小车内雷声滚滚,两只面孔红光闪闪。乘客一声大吼后,掏出了小刀,对准了司机的后脖子,司机应声转头,刀尖上的反光照花了他的眼。嘎吱刹车,司机慌手慌脚地逃入了路边的森林。
乘客在后座呆了一会儿,忽然如梦初醒,后怕起来。收起刀,打开车门,满身心虚,低头哈腰,往路另一边的森林跑去。跑着跑着,这大火气的乘客忽然折回来,跑回到出租车前,打开前门,猫身看了一眼计价器,掏出皮夹,往司机座位上扔下车钱;刚要转身,又想起了什么,看了一眼车座上的钱,又从皮夹里掏出几个小费钱,扔在车座上,这才转身,仓惶地钻进了另一边的林子。
不知道这两人是否是苏格兰-爱尔兰人的后裔。这里南方有很多这一支人的后裔。以火气爆闻名。
前些天,看了一本专述苏格兰-爱尔兰人的书。说是苏格兰土地极端贫瘠,社会闭塞落后。在1600年左右还没有法律体系和警察。在那里,家里的牛被偷了,只有想办法到哪里去偷一只回来。没有法律,没有警察,人要活下去,就只有以盗还盗,以抢还抢。在那年代,作为一个男人,粗暴地先发制人发动攻击,是强者;被动地回手应战,是弱者。书中说,苏格兰人在历史上,从来没有被称为是一个恭顺的民族
看完那本书后,联想到我那位苏格兰后裔出身的先生,常因一点小事火气爆爆,立刻就联想到书中描写的他的祖宗。贫头赤脚,饿扁的身子下一双细长的腿,跟着移民大军,从苏格兰荒原跑到北爱尔兰,不甘忍受那里的欺压,又从北爱尔兰出发,在海上漂泊3个来月,成千成万地来到了美国。
到了美国后,没想到船票经纪人所说的自由土地上,住着不愿屈服的印第安人。于是,苦命的苏格兰后裔,为了活下去,只好再火气爆爆地去跟土著人争,去跟土著人抢。
有这样历史的人群,哪能不是个个火气爆爆,然后再不停地道歉,就像那个乘客,急匆匆跑回来放小费。
想想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大概只有风调雨顺的鱼米乡才出得了我们的苏吴软语吧?
自打看了那本历史书,了解了美国人火气大的来由,下回碰到先生火气大,眼前就会出现他的祖先们,贫头赤脚,黑鸭鸭地奔向美国,于是就会止住窃笑,心里充满了同情。中国人开始同情美国人了哦。
(三)买房给绿卡 (2011-10-31)
“到美国买房就给绿卡”。
这是在瞎讲。但50万美金美国买房,给3年居留签证,却是真的,只不过还只是两个议员的提议,还未被国会通过。
早就有网友说,只要美国施行买房就给绿卡,中国人立马就可把美国的经济抬起来。财大气粗了哦,中国人。
10月25日晚上,在新浪网上读到,周小川在新浪金麒麟论坛上表示,要“藏汇于民”,让他们自行决定运用包括投资等等机会。
第二天驾车出门吃早饭,车上的广播里,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记者就在采访一位加利福尼亚的房产经纪人。一个中国人刚从他手里买下了一幢几百万美金的豪宅,付的是现金。
广播里开始了听众讨论,让外国人,诸如越来越多的大陆中国人来买房,是好事还是坏事。一位听众说,“好事啊,只要他们有签证,到这里来消费,按法律缴税,好事情啊。”
到了餐馆,一坐定,我和先生象往常一样,各自将头埋到了报纸里。我最要紧的是时政,他最要紧的是体育。
一大张照片,配一大段采访,一对失去工作和住房的夫妻,男的48岁,女的53岁,男的从海军退役后,一直在一家印刷厂工作;女的曾在一家技术公司工作。从开始失去工作,到失去所有,他们在树林里自搭的帐篷里已经生活了10个月了。
然他们可以申请住收容所,但因为舍不得一直养着的三条狗。在狗和收容所之间,他们选择了通人性的狗。在树林边上住着,女主人用一些野花装饰着帐篷。一位路人为他们买了辆自行车,男的骑着自行车天天出去找工作。
印刷工人失业,我理解。因为我在这里买的书,大多是在中国印刷的。资本是追逐利润的,哪里有利润就往哪里跑,这哪是千千万万个失去工作的美国穷人拦得住的。
对照穷下去的美国人,先富起来的中国人不光开始在美国买房,如今还有了另一项投资。
半年前,先生让我看一则报道,说加利福尼亚有一种面向大陆孕妇的一条龙服务。龙子降生前夕,中介为你办好签证,机票,定好旅馆,请好月嫂。于是天外来人空降,龙子刚一坠地,手中已捏好今后要当美国总统的通行证,就是那张连奥巴马也不敢小觑的出生证。
半年前读到这则新闻时,还以为这是一些不法华人的黑洞洞的地下交易。没想到的是,一个月前,有熟人陪着她的女儿真的到美国来空投儿子了。新生儿的两只不会走路的小脚脚,蘸酱油一样在美国的地上蘸一蘸,然后,蜡烛包重新包包好,母亲格起儿子,腾空而起,隐入云端。云雾中缭绕着广播电台听众的余音:,“只要他们有签证,到这里来消费,按法律缴税,好事情啊。”
俗话说,只怕不养,不怕不长。如今这些空降兵回到中国的土地上,正悄悄地在日长夜大。
也许正是他们的老子们,在美国各处为他们买下一幢又一幢的豪宅?不动声色,蛇吞象似地,一口一个地板价,一口一个地板价。。。。。。
也许,美国人哪天醒来,发现站在白宫露台上的既不是白人,也不是黑人,而是当年静悄悄空投下来的一种特种兵,有一种来无影,去无踪的本事,面孔是一种与生俱来的,均匀的黄。
(四) 意大利五谷面包记 (2011-11-06)
这是一种我最喜欢吃的意大利五谷面包。外形象法式长棍,颜色象炸得很老很老的上海老油条,上面洒满了芝麻,小米,葵花子仁,还有两种我没见过的,香喷喷的黑籽和白籽。
当天吃,外皮松脆,内里糯软,芝麻,小米,葵花子仁,欢欢喜喜,这里一颗,那里一星,让你觉得口口健康。
第二天吃,外皮牢固,内里实在,不过芝麻小米各自显得有点不自在。
第三天吃,手坳不动,牙扯不开,芝麻小米尴尬得满脸通红。
第四天吃,还要滑稽。不过我先要说说为什么我要写这篇杂记。
都知道美国人浪费成性。但我先生是美国浪费大户中的小散户。也就是说,浪费归浪费,但一瞧帐户存款不多了,立马刹车,甚至会将空调温度调高;或是将暖气温度调低。美国人不喜欢开窗,常常早晨开暖气,下午开空调。
因为家里总有那么点存款,他就觉得自己的气质与中国政府有点相似,所以应该和我这个中国太太在家政上不会有大矛盾。
但是,矛盾还是很多。小例子:
厨房里有个顶天立地的大壁橱,里面终年罐头顶罐头,瓶子叠瓶子,盒子上堆袋子,如果离顶还有那么条缝,那么,袋子上再横个袋子。总之,一个食品小超市。问他为什么要存这么多,超市就5分钟的路程。他耸耸肩,人有点老实,话不多。
眼看着有些东西开始过期,提醒他,他一声“ 对不起。。。 ”,立马起身来个大扫除。小超市里捡出一大堆过期品,塞进一个大塑料袋,哐当一声放进垃圾桶,然后脸不红,心不跳。又回去看他的书。
几天后,他高高兴兴从超市回来,壁橱立刻象迎来了春天,万物又开始葱茏。
一定是有什么历史原因,造成了这个民族中的这一支的这种生活习惯,因为这显然不是什么他个人的怪癖。一个美国的中文网,上面有很多类似的抱怨帖子,挑一篇:
一个嫁了个白人的年轻中国姑娘,问她年轻的新郎,为什么壁橱要堆这么多食品。新郎先是耸耸肩,大概想起从小就见母亲是这样;然后摇摇头,大概母亲告诉他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因为外婆就是这样;最后,他转转蓝眼珠,得胜地大笑起来,“......嗯......因为...... 因为如果原子弹来了,我们不会饿死,而你们中国人......”
现在回到意大利面包。每次我一说这面包硬了(因为他不吃),不管还剩多长,他立马一扔了之,第二天再买新的。
浪费啊,于是我就快吃,没想到我吃得快,他买得快,我说你怎么象公司里的头,你干得越快,他活派得更快。
后来才知道,他一直留心,怕我吃不惯,所以一看到有我喜欢的,就不停地买。而且浪费成性的人,一般来说,只记得你说过要买,从不记得你说别买了。
小时候邻家的孩子说,浪费粮食要遭天雷打。所以我想,得想个法子,让他每次想买时,有个阻止他的条件反射。训练猴子一样。
我剩一节面包,第四天没吃,第五天没吃。第六天,准备早餐时,我说我要翻点新花头,让他别为我的那一份操心。
他在灶边整治他的玉米粥,我拿起了一把尖头利齿的西餐刀,锯木板一样锯起那节剩面包来,吉嘎吉嘎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“噹”的一声,锯下的那一小块东西落在瓷碗里,发出金属般的声音,当先生走过来看时,那玩意儿居然还寒山寺的钟声一般,余音袅袅了一会儿。中国的糯米可以砌千年不倒的长城,不知道古代意大利人用这面包干过什么。
“你准备要干什么?”
他问,因为知道,连那些喂惯了的红胸鸟,也会把这些面包块当石头子的。
“早餐啊”我噹噹敲了敲瓷碗。
开一听糖水菠萝,将淡黄的汁水浇到金刚般的小面包块上,久旱的甘露啊!滋滋有声。接着,各路大军驾到。金黄的菠萝丁,翠绿的黄瓜块,粉红的草莓,暗紫的樱桃,棕色的美国山核桃,琥珀色烤腰果,再将一个白煮蛋切丁,连太阳,月亮都有了。一碗美味啊,要色有色,要味有味,脆的脆,糯的糯。我吃得好喜欢。但那寒山寺的钟声,却深深烙在了先生的脑子里。
从此不仅帮我吃,买前还记得先问我:“ 要买了吗?”
因为知道浪费粮食要遭天雷。尽管那一串炸雷可能只追着他的的中国老婆打。
( 五) 狗叫与言论自由 (2011-11-14)
美国法律多,处处要留心。这里是当地报上的一桩有关言论自由的官司。
美国西南部俄亥俄州一个25岁的年轻人,因为对着警车里的警犬学狗叫,他这边“呜......汪汪汪......”,狗那边:“汪......汪汪呜......”。结果年轻人被罚了款。他不服,请了律师打官司。
事情原委是这样的:那天,一辆警车停到一个酒吧门口,警察下车去查看车祸现场。忽然,听到留在车里的警犬反常地一阵乱叫。赶紧过来,一个年轻人站在车边,警察狗趴在车窗前,一人,一狗,正在唇枪舌战。
年轻人说,是狗先对着他叫的。警察判断,是人先对着狗叫的。
一般两个孩子吵架,如果其中一个的老爸来了,一般是拉开了事(不像老妈们)。有的老爸顺手还会给自己的儿子一巴掌。但这个警察狗爸爸一脸袒护,说根据当地法律,戏弄警犬是犯法的。于是,高高兴兴的一个年轻人,懊恼地吃了罚单,交了罚金。最终气不过,请了律师,打起了官司。
这个律师生存能力极强。他先是质询这个小城的法律不合理;然后,他说到了言论自由。
人嘴里发出的各种原始声音,最后变成了规范的语言。这个年轻人与狗唇枪舌战时,使用的也是一种语言。虽然这语言听起来,不象一种常规语言,但毕竟也是从人嘴里发出的,一种表达心境的语言。既然是语言,美国是言论自由的国家,谁能剥夺一个人的言论自由?!
这场官司不知道结果如何。但在美国,真是法律多多。虽然大家小心多多,官司还是多多,律师更是钱多多。
(六) 难为情 (2011-11-21)
一对夫妻,一胖一瘦。瘦老婆的眼睛望出去,个个是骗子。胖老公的眼睛看出去,人人是好人。这中间的差别,并不是因为一个是体胖心宽;另一个是人瘦胸窄。而是因为,老婆是中国人,老公是美国人。
在中国你能相信什么,吃的用的,上门服务的;假酒假药,地沟里掏油的;黑心钱赚得天昏地暗,还要急吼吼给西瓜打催产针,打得它还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,肚皮就光天化日之下爆开了花。
道德沦丧啊!搞得我86岁的老娘,那天躲在铁栏门后面,死活不肯给一个陌生人开门。上门服务的人一急,种族歧视般的话都说出来了:“阿婆,阿拉裁是上海人,我不会骗侬格......”。
处处提防的习惯,搞得我到了美国,水土大大不服。下面的事情,现在想想真难为情。
这里每年春末,家里都要请人来检查空调,以备战夏天。那天,只觉得来的那个黑人兄弟特别地能说, 房前房后,屋里屋外,检察完了后,还坐着跟我先生吹了好大一会儿。
他一走,我先生就告诉我,那家伙还是个销售员,我先生刚跟他签了个合同,买了一台新空调。5千多美金。我家的空调不要说从来没生过毛病,就连喷嚏也没打过一个。怎么就可以说着说着,高兴起来就换个新的呢。
生平最恨的,就是被斩冲头,因为一直深信,自己脖子上顶着的,绝不是一颗洋葱头。
拿过合同细看。
“......为什么连产品型号也没有?保质期几年?......”
一大串问题,将我先生问得脸一阵红一阵白,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这样没用过。
“他说,这空调12年了,到换的时候了......”
这里的房子,在屋顶里都有一个通到户外的,常年运转的大排气扇,以保持整幢房内空气流通,特别是夏天,还可将积聚在屋顶里的热气排出去。
那个“会说”的黑先生说,来装空调前,会有排气扇公司的人上门,来将屋顶里的那个改朝换代。
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“ 你知道现在上面的风扇真的不转了吗?让我上去看......”
“合同不能退的,算了吧......”先生真是可怜。
“要是他们拎个旧电扇来换上呢?你能保证他们给你的是新电扇吗?”
先生像一只丑小鸭,听不懂鸡妈妈在呱唧呱唧说什么。脸上的表情只是痛苦万分。
我只是觉得这风扇公司和那个空调公司是连档模子。
装风扇的那天早晨,我对先生说,他们来装时,我要跟他们爬到屋顶里去看的。听到我这样说,我先生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。他看着我,不知说什么好。然后他求我,不要做出这里人从来不会有的举动。
我躲在房间里生闷气。这次真变成洋葱头了。怎么什么都好好的,突然就要花出去那么多钱呢?
百叶帘缝里望出去,两个年轻白人,提着个纸箱下了车。人看上去很老实,不过装着风扇的纸箱看不出新旧。他们开始干活。
我的这间屋子门外就是上屋顶的口子,只听得他们爬上爬下时直喘喘粗气,看来活还不好干。
出得门去,高高的梯子上,一个壮汉半个身子在屋顶里,半个身子在外,探出头来看我时,脸上的那个汗,让我霎时间觉得一阵那为情。这样干活的人,实在是不像个骗子。
这里家里有人来干活,主人都离得远远的,干自己的事。完事签支票,头都不抬一下。也许是人对人的信任和尊重。
风扇装完,装空调的来。完事后,他们给了先生一大叠文件。我一份份细看,所有该有的手续签字和文件,一应俱全。我是多虑了。看来先生只不过是按这里人的习惯,从来懒得看这些随机文件的。所以当时问他时,他一问三不知。
为了表明我处处提防人并不是神经有病,于是,只要国内媒体上曝光丑事,我就对他来个新闻再报导。有时说着说着,觉得自己倒真像个一刻不停地扬家丑的神经病了。
那天,他读完网上广东佛山小女孩被车碾,18路人绕道而过的报导,转过身,痛苦不解地望着我,我只能赶快抽身走掉。
在美国,虽然有华尔街的大骗子,但普遍的社会风气还是诚实。
第一次到纽约去看女儿。那天,提着拉杆箱下地铁站的楼梯,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:
”女士,女士......要帮你提箱子吗?”
一回头,一个十三,四岁的黑人男孩。
“不!不!”我遭抢一样本能地喊起来。男孩从我身边跑下楼梯,沉重的书包遮住了他瘦弱的大半条背。
“你干什么?”我女儿回过头,“人家好心帮你,这里人都这样的”。
“......我......”,难为情。
(七)美国人不怕开刀 (2011-12-26)
为了让我这个上海来的人可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,先生在后花园草坪上建起了个蔬菜圃。百十来斤重的培养土,他两条胳膊下各夹一袋,往草坪上堆。梁木一般的木材,锯开做围档,一个星期折腾下来,菜圃成形了,脖子坏掉了。
这里就医,跟国内没个两样。只要你踏进医院的门,不把你检查到通体透明不罢休。这个科转到那个科,除了医院设备科,因为新买的仪器还没开箱。
在什么仪器都用了一遍后,医生指着CT片对我先生说:
“瞧...... 这个......,瞧...... 那个......,这样,给你换一节颈椎吧。”
“我十年前换过一节的......”
“我看得出,瞧,这里是不?十年前,老材料了,我给你换一节长的,两节并一节,新材料,把老的撤了......”
两人一阵说笑后,我先生就在手术书上签了字。轮到我签了。
头颈切开,换个钢柱子?这颈椎病在国内根本是个常见病,用得着大动刀革吗?但这两个人高马大的美国人,左右各一个,歪头咧嘴,将我夹在中间,象瞧幼儿园小孩子第一次写名字一样,等着我下笔。
担哪门子的心啊,美国外科医生,姚明刘祥都信他们,轮得着我担心吗。签。
先生被推进手术科。我坐在家属等候室。咖啡饮料随意。一个大屏幕,实时报告每位病人的手术进程,何时进麻醉室,何时转到在等候室,何时开始手术......5个小时后,手术结束。
按照屏幕指示,左兜右转,在住院部一间病房找到了他。全身插满管子。陪了一夜。第二天中午,主刀医生来了,手术很成功,先生很高兴,表示要跟医生交朋友。又是一阵说笑。一个护士进来,告诉我怎么给半圈脖子长的刀口换药。给了一大口袋的药棉纱布,瓶瓶罐罐,就让我先生出院了。
回到家,先生对着镜子,不明白为什么后头颈的颈椎换了一节,刀疤却在前头颈,珊瑚颈链一般,绕着脖子,颜色粉红。
第二天下午,他就嫌后院的草太长,哗一下扯臂拉动了剪草机的马达。他推着我从来推不动的剪草机,来来回回地修剪起草坪来。因为医生关照手术后要动。
中国人在这般情况,“要动”也就是从床上起来,自己上个厕所;自己到厨房冰箱里倒杯牛奶;茶是不泡的,因为铜吊的重量可能崩开刀口。美国人不管的,要来就大来来。人的腔调就像他的国家,在全世界乱称老大。
想想真是吓人,这种几个钟头的切头颈手术,第二天就出院,第三天就自说自话地干起活来。更看不懂的是,几天后账单来了,六万美金,毛估估40万人民币。亏得他年轻时是美国空军,退役后医保全报。
开刀前,我就告诉他,这种颈椎病在上海太常见了。有老公帮老婆乓绒线,头颈跟着乓开的两手,注意力高度集中地转来转去,因为生怕乓乱了会遭骂,老婆正在更年期。想不到的是,退休的老婆有结不完的绒线,老公的绒线当然永远乓不完,天天转,天天转,天长日久,老公把自己十多年的颈椎病转好了。
还有个痛苦的患者,聪明地将全身躺平在床上,头颈搁在脚头的床板上,然后头往后坳,坳,坳。此公的“坳”理论是,头颈不是往前坳了半辈子了吗,现在恢复平衡,往后坳,此公的颈椎病竟然在他自己发明的理论指导下,治好了。
还有位女士,蛮聪明的,看了场日本艺妓的电影,看到艺妓为保持体型,睡觉不用枕头。她依此仿效,白天在办公室曲颈不能向天歌,于是一晚上撤枕仰睡,第二天头颈挺拔,秀外而惠中地上班去了。到60岁时,因为长年仰睡,副产品是,脸上无皱无纹,倾城依旧。
先生听了我的这些故事,觉得中国人奇怪极了,一刀就可解决的问题,用得着天天转,转,转;拗,拗,拗吗?他还是愿直奔手术台。
“那你十年前不是去过一次了吗?准备十年后再去?”
他根本不肖回答我的问题,大概是牛仔的血在全身奔腾,光起火来,一枪解决问题,今朝不管明朝的。
(八)美国胖大海 (2012-01-02)
中国普通人与美国南方普通人在身材上的差别:
一粒是干的胖大海,另一粒是泡开的胖大海。
想想看,一团泡了整整一天还舍不得倒掉的,啪啪浦的胖大海。
不到美国南部,没法想象美国人的胖。还是在加拿大温哥华时,有一次在咖啡店,进来一个从没见过的,走了形的人。这么说吧,进来了一个弥勒佛。没见过正在走的弥勒佛吧?这里一鼓,那里一恍。这个白白的女弥勒佛进得店来,一屁股坐到了咖啡店的小椅子上,当时我真想跳起来搬几张椅子,帮她垫住那些往下直沉的部分。
“美国人”。她出店后,朋友告诉我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一看就知道”。
我立刻想起了在公司时,有个同事从美国出差回来,说他在一家麦当劳里看到过一个美国胖人,肚子顶住了桌子,山一样横在了他和他的食物之间,因为看不见山那边桌上的东西,他只能伸长短短的手臂去摸。那个同事做出瞎子摸东西的动作,说那个胖人摸到一个汉堡,往嘴里送一个,又摸到一个,再送一个。
“胖成这样了,他还在吃,吃......”
因为当时我们正在开会,讨论为美国设计的产品的承重要求。
记得1986年第一次出差到德国。德国人看到我竹竿一根,追着问我怎么保持体型的,老实说,那年代的中国人,就长这样。于是我打趣:
“没得吃呀,中国人多,吃的东西少......”。
原以为可以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。因为在那个时代,上海在他们脑子里,还是个海边小渔村,而我们这些人,不过是第一代爬上岸的渔民的子弟。所以,与其被人嘲,不如自我嘲。
没想到的是,他们听了我乐呵呵的解释,觉得没趣极了,以为我在嘲笑他们是粗人一个,吃得太多。
记得去年这里的报上说,美国人的食品在世界上是最便宜的。我先生不信,我也不信,于是留了份心。
举个例子说明美国普通家庭的日常开销。一个男人月收入4000美元,各位看官就当成是4000元人民币,这应该也是普通中国家庭的月收入吧。要养一个不工作老婆,一个追时髦的女儿。看看他们的家庭开销:
以下都是他养勤俭持家的老婆,在超市里的开销,(都是大约莫1市斤的价钱 )
猪大排 4元
牛钻子 6元
彻骨鸡腿 3元
化冻后还是一样大,挑了筋的大虾仁: 5元
上海青菜 9角9分 ( 这里将青菜叫成上海青菜 )
黄芽菜 4角5分
荷兰豆贵一点 2元5角
化妆品,超市里的大路货:
欧莱雅粉底霜12元,(美宝莲是低档货,粉底霜只要 8元 )
欧莱雅唇膏10元,
玉兰油面霜贵一点,20元。
潘婷洗发露:5元。
女儿要的衣服鞋子,超市货是不行的,到百货店买,平均50元到60元一件,或一双。打折时,20元到30元。
这样的日常生活开销,占月收入4000美元的才多少一点点,老公好当哦。当然日常开销中,坏了样东西要修,人工老价钱。除非老公是“三脚猫,百样修”
也许就因为吃的东西这样便宜,美国胖大海就比比皆是?
国内人这样吃是要吃傻掉的。所以回国探亲,放眼望去,基本上还是干胖大海一片。
去年回国前听说国内副食品剧涨。回上海后,跑到菜场竹笋摊,一看标价,乖乖,35元一斤,想想一年回来一次,再贵也要吃的
“噢哟,笋哪能现在嘎举拉,35块一斤......”
“3块5角......!”摊主叫到
“噢哟,听到国内涨价涨得要命......”
“现在落时来......”
哪天国内日常开销“落时”到美国水平,我们这些干胖大海要笑煞了。
(九) 做一次礼拜 (20120205)
我去的教会像一所学校。说到大,拥有自己的足球场,室内篮球场。说到全,有健身房,医务室,室外儿童乐园,多个适合不同年龄的室内儿童游戏室。大餐厅小餐厅,大厨房小厨房。当然,烧香是为了拜菩萨,这里有无数个学圣经的教室。而星期天做礼拜,则有两个大厅,一个的规模像上海的音乐厅,另一个则比大剧院的主演出厅还要大,还要气派。
星期天早晨,头发花白,西装笔挺的,一个个绅士腔,慢慢踱进“上海音乐厅”,做传统礼拜。礼拜共有三场,早起的鸟有早场,喜欢睡醒了再眯一会儿,再眯一会儿的,有11点的中午场;作息规矩,礼拜天也认认真真做人的,则有一如上班时间的9点档。
至于年轻人,则一般到那个大气派的,被称作“现代礼拜厅”的“大剧院”。牛仔裤宽松衫,一身随便。
让我们先到 “上海音乐厅”做个传统礼拜。
台上的唱诗班有近百人。白大袍一排排往上站,每个大袍开一个亮闪闪,湖绿缎带镶边的大尖领,从里面伸出的头,颗颗高昂。当他们直起脖子,在宏伟的管风琴伴奏下,歌声骤起时,那个荡气回肠。
坐在那里,常常回想起上海音乐厅。不同的是,身边都是珠光宝气的太太,衣冠楚楚的先生。唱诗临近结束时,牧师一声“请起”,人人站起身,跟着唱诗班引颈高歌。这里的人都很能唱,从小跟在教堂里唱。台两边两个大屏幕,歌词都在上面慢慢滚动。
我一个外乡人,发觉喉咙里出来的声音撕撕裂裂,断断续续,觉得都是因为小时候没有“卡拉噢开”的缘故,于是闭嘴。但在宏大的音乐气场中,忽然觉得,这些济济一堂的人,都是到上帝面前来学做好人的啊,世界真美好。
刚到美国时,有中国朋友问我到教会的感受,我没说是冲着音乐去的。我说:
“人好看,衣裳好看。。。”。
记得第一次参加复活节礼拜,女人的衣服真正叫好看。四月初的天气,邻座的姑娘穿着浅蓝露肩薄稠衫。她的母亲则一身白连衫裙,一根红宝石色皮带束出身材,同色的皮鞋,同色的手提包,所有的首饰也同色配套。
事后才知道,复活节就像我们中国过去的大年初一,人人穿新装。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我们小时候一样,半夜醒来,摸摸床边凳上的新衣,虽然屋里漆黑一团,心里却光亮一片。
那天我发觉,在宽广的门厅里,在这个每星期一次的社交场合,男人们面对一个个飘然而过的,焕然一新的新老美女,倒不怎么眼露欣喜,追光灯般扫来扫去。而是女人自己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走过去了,还要声东击西地再回头瞄一眼。
复活节耶稣复活,人人也脱掉旧衣,憧憬新的生活。一个做裁缝的中国朋友,每年复活节前夕,忙得手脚乱舞,开口笑一般合不拢嘴。
因为喜欢古典音乐,所以去的都是传统礼拜大厅。那一天想换换花头。到“现代礼拜厅”感受了一番。
大舞台。深藏青的天幕上银星闪烁,中景是夜幕下的城市,变换的灯光,整个舞台一会儿呈高贵的紫气,一会儿撒满宁静的银蓝,一束浅黄的追光下,三个男吉他手身着牛仔装,两个女歌手,一个一头浅金发,左额搭下一缕银红前发;另一个,印花薄沙吊带衫,紧身牛仔中裤。唱得是流行音乐的调,歌词是歌颂耶稣。
颂歌一开始,全场起立。台上五个歌手呼风唤雨,台下人群在随着歌声哗啦哗啦,随波逐流。
我边上的座位空着,一会儿,来了一对又高又大又胖的黑人母女。立马,我觉得自己像被滴了一滴什么仙水,呼一下缩成了一根立着的黄瓜,她们站在我边上,则像两个竖着的大冬瓜。女儿穿一身浅紫的闪光连衫裙,她一放下亮闪闪,吊满装饰物的银紫色的大手提包,举起双臂,柔软地挥舞着,就跟着唱起来。
她胸前两个颤颤的球,腹部一个绷紧的半球,背后还有个高高翘起的大大球,两个垂肩耳环前后晃,左右荡。她好听地唱着,嗓音在那样银泠泠,小溪流水般地淌。这种美是一种我们不熟悉的,一种大块头配小嗓音的真正意想不到的美。
她的老妈唱着唱着,一屁股坐下去,热血沸腾得扇起扇子来。我,一个拘拘束束亚洲人,定海神针一般,笔挺地站在热浪中,还冷得双手抱臂。觉得空调开得真冷啊。
这种流行音乐演唱会般的唱诗,持续了半小时。而后,布道开始。今天讲的是宽宏大量地原谅人。
“一个叫彼得的人对耶稣说,如果教会中的一个人冒犯了我,我要原谅他几次呢?难道要原谅他7次吗?”耶稣说:“不是7次,让我告诉你,是77次”。
牧师解释说:“知道吗,对犹太人来说,三次为最,彼得故意说7次,表示他已经宽宏大量到极致了,但耶稣说,77次。。。。”
谢谢各位看官跟我做了一次礼拜。
俗话说,内行看门道,外行看热闹,听听布道,也是对另一种文化的体验。
(十)美国人不知道美国西洋参 (20120407)
一天,先生指着网页上的一篇文章说:
“快来看,你们中国的人参,原来产地在我们美国唉!”
美国人,自从经济大滑坡后,在我们中国人面前总有点尴尬。但只要报上一有对中国的负面报道,他们立刻来劲;而这条信息,对他来说,好像也挺恢复自信心的。
美国人是很爱国的。刚到美国时,先生开车带我转过一些城市。后来邻居问我对美国的印象,我说,美国国旗多,不论是公路边还是社区里,不过年,不过节,到处是迎风招展的美国国旗。小区附近有幢建筑,是个退伍军人疗养所,大花园草坪前沿,50面国旗,兵一样,站成一排,终年累月,迎风飘扬。
我问先生,那面卷在储藏室里的国旗为什么过节也不撑出去。他说,这个社区有点国际社区的成分,入住时都签过合同,前院只能有花草,不能放任何东西。
但在后院,在这个一人多高木栅栏围起的后院,你可以插,你可以挂,你可以摆上任何让你激情澎湃的东西。我先生当然不愿看到骄傲的国旗掩退到隐蔽的后院。其实他也是太认真,有其他的住户,一到国定节日,就把国家大旗斜插在自家的小门口,门帘一样,进门出门,国旗拂面,继续骄傲着他们的心。
我先生本人,父亲,祖父,都为自己的祖国参过军,打过仗。都是祖国一声令下,好男儿争相赴战场。他们这里没有拉壮丁。也没有因为饿得两眼直冒金星而去从军的。
这让我想起当年在国内的一个邻居,男的是个老干部,只要夫妻一吵架,那女的就翻老账,苏北口音:
“ 你神气什么......当年你跑,你跑,天黑不认路,一跑跑到了新四军,你要是往辣(那)头跑了,你就投了国民党,西(现)在你就坐大牢......”。每次吵到这里,那老男人就会退出房门,走到花园里,背着手,踱步观赏花园里的花,脸上挂着诡秘的笑。
先生正在读的网页上说,在中国闻名的美国花旗参,产地在美国的威斯康辛州。这我倒是不知道。
第一次回国时,想买些正宗的花旗参。七打听八追问,这才知道在华人不多的地区根本买不到西洋参。美国人不仅不吃西洋参,也根本不知道西洋参。就像我先生。最后,找到了一家正宗的位于威斯康辛州的公司,通过网购,买了些。于是我很想知道,是谁发掘了美国的西洋参,却去大滋大补了东方的中国人,不是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吗?
查得,1714年,一位曾在中国传教的神父写了本书,其中说到了中国满洲的人参。一位加拿大的神父拿了这本书,去问当地的印地安人。印地安人说,这里就有类似的。于是在1715年,加拿大商人第一次将人参带到广州,卖了个黄金价。
于是,北美各处开始种植人参,直到后来人工栽培技术传入威斯康辛州,于是,西洋参扎扎实实地在那里生根,开花,结果。最后,基本上所有的果都销往了中国。延传至今。
所以这西洋参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浑身不搭界。西洋土里偏偏就长这大补东洋人的东西。奇怪伐?
现在中国北方已经能栽培西洋参,于是,有“聪明人”将国产货运到美国,贴上假标签,再返回国内,或者直接在美国的华人集聚地销售。
“市场上不正宗的,不正宗的......”这里的朋友告诫。
怎么万事跟中国人一沾边,就要留个心眼,连在美国买个大名鼎鼎的美国货都不放心。心里的牢骚没敢跟老公说。我们中国人虽然不家家门口插国旗,但爱国之心,爱面子之心,心气老高的。
(十一) 吃惯了的是最好吃的 (20120416)
我先生有一次坦白,尽管他曾生活在不同的国度,亚洲文化,地中海文化,说起来哪种文化的饮食都比美国的排名度要高,可他最喜欢的还是从小就吃惯了的美国南方早餐。
两条煎到焦脆的培根;一对烘到脆黄的松饼,来一盏加了胡椒和盐的热面糊,噗哧一声往上松饼上一浇;再来一小盏白白的玉米粥;再来三片红番茄。这份早餐,一年四季,百吃不厌。就像老上海的一碗“老泡饭”。
老泡饭,清水加米唉,不甜不咸,不酸不辣,
“吃惯了呀......”。老外婆的解释。
这里有个电视频道,专播好莱坞老电影。一个镜头:有人想要贿赂当地的一个政府官员,请他住进了南方新奥尔良的一家高级饭店。新奥尔良,法国人当年盘踞多年,享受这里的法式文化是这个城市的招牌。可这位美国老乡看了半天法国大菜菜单,叹了口气,对那位满嘴法国口音,正准备大显身手的矫情女招待说:
“这里......有三明治吗?”
一句话,完结。就像一位老弟被请进了上海的红房子西餐馆,老弟看了半天菜单,叹了口气,吞吞地问:
“这里......有羊肉泡馍吗?”
写到这里,想起了一件事,那年陪一个北方的政府机构代表团到西班牙的马德里。招待方天天请吃大餐。到了第四天,又进了一家情调满满的餐馆,招待方礼貌地问领队想来点什么,领队仰头对着描金的天花板,叹了口气,看了我一眼:
“哎......来点青菜吧。”
他的部下都恭谨地笑了。他不笑,他知道这里没有青菜,可他就是想。
最近,我们的邻居,独居的老黑人比尔,他那二十多年前跟人跑了的老婆,一人驾着车,风尘仆仆地从科罗拉多州又开了回来了。两人四五岁认识,二十来岁成婚,五十多岁离异(这里更年期离异成风)。如今,七十多岁,两人又回到一起。
小区里的日本老太看到重归的老婆初来乍到,在这个小区没什么朋友,就邀她一起去我们常去的中国自助餐馆吃饭。
这里吃中国自助餐,在家庭开销里,相当于上海人到弄堂口买一份10元钱的盒饭。不过这里花10个美金,东西可就多了。
新鲜的奶油烙青口;浓味的炒蛤蜊;埋在白冰块里的粉壳海虾;粉红的三文鱼;铺了一层香料的,从烤箱里端出来的,躺在汤汁里的鲜嫩肉氽鱼; 各式寿司;居然还有全身通红的小龙虾。常看到有中国人站在那里耐心地往盘子里堆小龙虾山,就象当年那些上海小妞,在必胜客里,比赛堆蔬菜色拉盘。
这份盒饭的开销还提供有三条长廊的美式菜肴。蔬菜廊里五颜六色,紫色的洋葱,白色的蘑菇,各式新鲜蔬菜,配上各种调料,一律生吃。
肉食廊里金黄灿灿,放满了炸鸡,烤鸡,烤牛排,烤猪排,各种烤肠,还有一种非常好吃的蔬菜,将菠菜变成菜泥,浇上奶酪,在烤箱里一烘,于是一小方一小方军绿的菠菜泥,头顶一小方一小方黄灿灿的奶酪,隆重出场。她们常常一出场就被请个精光,热门的舞女一样。甜点廊呈奶油可可色,各色精巧的西式点心,在上海,这种档次的甜点,一小角就可卖你20元钱。当然还有各式冰淇淋,各式新鲜水果。
我看着老比尔的妻子转了几圈后,在美式菜肴廊里取了煮刀豆,一块炸鸡,几个炸土豆角;一方苹果派,唯一属于中餐的是一根春卷。
她称赞着:“好吃,好吃”,在中国餐馆里,她挑了天天吃惯的老东西,难怪人人说,吃惯了的才是最好吃的。
至于这位日本老太特别钟情这中餐馆,是因为这里有豆沙小麻球。准确地说,是小麻球里的那点小豆沙。麻球很小,两个小麻球捏捏拢可以搓成个正常的乒乓球。至于这小麻球里的豆沙,就更是像涂颜色一样,毛笔一沾,塌一笔。但熟悉日本女人的都知道豆沙对她们的引诱力。
有一次,小麻球因为凉了而变得有点硬,她抱怨起来。女店主一听她是专冲麻球来的,立刻让厨房去炸盘新的来。这个城市亚洲人不多。只有中国生产的罐装豆沙卖。
现在想想,我初来美国时,我先生最担心的是:“她吃不惯怎么办?她吃不惯怎么办?”
对大部分人来说,真的是吃惯了的才是最好吃的。
有个朋友的女儿,从爷爷奶奶到外公外婆,从老爸到老妈,个个崇洋媚外。这女孩一生下来就被浸泡在西餐文化中,大人无意中将她像腌萝卜一样腌着了。于是当她出国留学时,已经变成了一只腌久的糖醋小红萝卜头。西餐,她吃得惯,西话,她说得来,入乡随俗,潇潇洒洒,活得开开心心。
(十二)吊在空中的球鞋 (20120423)
女儿住进了纽约一个租金便宜的街区。
“妈妈,我窗子外面的电线上吊着一双球鞋。这里人说,这是黑道划分势力范围的标识,哈哈哈,好玩吧?”
做妈的觉得一点也不好玩。抄了她房东的电话,抄了她同学的电话。一天没她的电话就心神不定。纽约是个24小时地铁轰隆隆的城市,女儿常常在同学家聚会到凌晨,因为聚会8点开始算早的,9点开始是常事。
“妈妈,其实这里很安全的。”
鞭长莫及。 不过,我也慢慢将那双球鞋忘了。
第一次到她那里玩,闲来坐在二楼的窗口看野眼。马路对面人家的一只猫,卧在窗沿上,也在我相同的视线水平上,用猫眼看着世界。于是,我们同时看到了一只松鼠,顺着电线在溜溜地爬,杂技演员一样。
在上海,这应该是一只老鼠,我心里想。但这的的确确是一只讨人喜欢的浅棕色的小松鼠。如果它走钢丝表演一般来个原地弹跳,那才精彩呢,不知道对面那只猫怎么想......
就在我收起遐想,将视线重新追向那只松鼠时,我看到了一双球鞋。
这是两只晒成米色的高帮篮球鞋,两根鞋带系在一起,长长的鞋带在电线上绕了一圈后,将两只球鞋一脚高,一脚低,吊在那里。
女儿正进门。于是我指着球鞋:“哎,我看到了。那你们知道谁是这里的老大呢?”
“ 不知道,他们说是个白人老头,就住在右面那幢房子里。”
正说着,有个老头从那幢房子里出来。从上往下看,这80多岁的人腰背挺直,起码看轻10岁。
“就是他。他是个退伍老兵,朝鲜战场,越战......去年冬天下大雪,他一路将我们这面街的雪全铲了。”
这腰背挺直的打仗老兵在自家门口站了一会儿,然后穿过马路,到对街,将一只躺在下街沿的空水瓶捡了起来,拎在手里,穿过马路,回到自家院子。
“空水瓶这里也回收?”我想起了上海。
“哪里啊,人家这是要保持街区卫生”。
“那这跑鞋在这里吊了多少年了?”
“不知道,房东也不知道。”女儿出门将门带上,也关断了我向房东打听的念头。
该不会是这老兵搬进来时,正值纽约杀人放火,治安大混乱的年代吧?
我曾看了一部关于纽约城市发展的记录片,其中的旁白说,那年代,在纽约的这个下只角,火灾不断。消防队有时根本不用等火警电话,刚灭了这边楼的火,一看那边的搂顶又在冒烟了,赶紧赶场子一样赶过去。
如果是这样,在那样的年代,半夜起身,悄悄将一双球鞋吊到电线上,云里雾里,警察大哥们忙着大案要案,哪有空来调查这双新腾空而起的球鞋的背景哎。
那这样,他这个退伍老兵,至少可以用这办法,威慑一下外街区游荡过来的流氓小罗罗们了。上海话说的“黑吃黑”。
如果是这样,从目前这双球鞋的新旧上来看,这几十年里,这位退伍老兵一定已经半夜起身,吊上撤下,更新了好几双球鞋了。如果他是个幽默里手,一定会托着下巴,月光下,仰头对着这双新派上阵的球鞋乐一会儿。
如今纽约的治安已经大大改变了。但这道历史风景还一脚高,一脚底,幽默地吊在那里。
(十三)外国的月亮 (20120507)
有位老兄,卖卖力力,整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的科长。终于有一天,他谋到了那份美差,跟科长一起出国考察。80年代初,能跟着科长出趟国的,照上海人说法,是只“模子”唉。
那天到达旅馆时,正值月明。这个矮墩墩的“模子”,一等他的科长安顿好,就兴奋地往大堂外的院子跑,一边跑,一边打趣地说: “......呵呵呵......我倒要看看外国的月亮有多圆......”。
大概只有我们这一代人,年龄在50岁以上的,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中国人自古喜欢赏月。特别是满月。
喜欢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的,是诗人;
喜欢坐在月光下,听妈妈讲那幅月亮里印象派故事的,是天真的孩子;
而喜欢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的,则是我辈死不甘心,终于出了国的游子。
我住的社区有个不错的名字:鹿溪。几百幢美式别墅,散布在五个自然小湖周围。傍晚时,湖面上,落霞与群雁齐飞。特别在满月天,湖天的色彩会奇妙地千变万化。
当年我插队落户回到市区时,正值市场经济在上海变起了五彩戏法。变变变,戏法天天在变。绢头一抖,一幢高楼;拳头一松,一片绿地;嘴巴一吹,市区人吹到郊区去;接下来撩撩大袖筒,从那只大袖筒里跑出来的人啊,一群群地跑,跑不光地跑,大个子山东人,小块头山西人,嘴巴里冒火的四川辣妹,一落地就满地乱跑的新大学生......吓得上海人捂住嘴巴,不敢讲上海话......
戏法变变变,变没了老虎灶,变没了烟纸店......,...... 然后在我一个大活人面前,将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变没了。
记得小时候有个故事。狐狸大哥看到熊老弟手里有片面包,于是亲热地说:
“给你变个太阳怎么样?”没等熊老弟点头,拿过面包,阿吾阿吾,四个角咬掉,“看,一个太阳”。
“再给你变个月亮怎么样?”,乖乖,一大口,再修修边,一个月亮。
“要看看月亮的小弟弟长什么样吗?”当然点点头。
月亮的小弟弟原来这么小。
“然后么.......” 阿吾一口,“月亮没有了”,狐狸拍拍手上的面包屑,走掉了。
静安寺美丽园那幢老房子,30年前,我女儿生下来。那时在花园的草地上铺一张草席,我躺在草地上,她躺在摇篮床里,我们可以在中秋晚上一起仰天望明月。几年后,月亮被对面新造的高楼挡住了。急忙跑到三楼,还好,小窗里,月亮还在。又一年,小窗又被挡住了,
“妈妈,为什么月亮没有了?”
“月亮有的,跟妈妈到弄堂口去”
再一年,弄堂口的月亮又被挡住了,我们已经生活在高楼铸成的井底。
“妈妈,月亮又走掉了吗?”
“来,跟妈妈走......”。走过几幢大楼,在楼缝里看到了月亮。
又一年中秋,我们要走半个街区,走到华山路延安西路口,才能看到月亮。
从此,中秋不再看月亮。又过了些年,我们的小楼也被拆了,
“去他的月亮吧,家也没有了。”长大的女儿说。
如今在这个地广人稀的美国居住区,每到满月,我一定在外面散步。这里从没有正月十五江南走三桥的气氛;也从没有元宵节城隍庙张灯结彩的热闹。但这里没有人跟你抢空间,没有人在你耳朵边上放鞭炮,只有月光与你,思绪走到哪里,月光就跟着淌到哪里。
可惜的是,这里的人不喜欢满月,说满月天是精灵鬼怪出没的时候, 滑稽伐?
但即使是大冬天,一到月光清朗的满月天,我还是要出门赏月。每当转身将门带上时,我先生一定赶过来,从门缝里呜呜送出几声狼叫。他嘲我说,满月天只有狼在外面溜达。
“满月的晚上,警察局都要多配值班人手的。”他补充说。
“为什么?”
“潮汐作用呀!人的神经受影响,犯罪率会增加......”
真是东西方大不同。难道我们花间一壶酒时,他们正对着月光斑斓的树丛,左看右看地在那里疑神疑鬼?
有时我会想,要是哪个满月天,社区保安有个新人上岗,开着那辆24小时巡逻车,他大概会慢慢地跟在我后面,中间的距离是既不让我觉得别扭,又能在我因潮汐作用而老夫突发少年狂时,一把将我按住。
乱写到这里,已经没法按照语文老师的教导,来个首尾呼应了。只能譬如是月光乱淌,慢慢淌到远方朦胧处......看勿清桑了。
(十四)交响音乐会的尴尬 (20120521)
一直希望能到纽约林肯中心听一场纽约爱乐的演奏,这天如愿。坐在那里,看节目单。
“你不是喜欢看人吗?”女儿提醒。
是的,我是喜欢看人。记得有一次,我和先生坐在淮海路陕西南路口的星巴克,就是门口那两个座位,我先生说:“我发现,都是女人在盯着女人看......”
果然,独坐喝咖啡的女人,她们的视线都是追着走过的女人,从头瞄到脚,一个个走过,一个个瞄过。
“当然,你们男人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我们共同等着男人走过。果然,他也同意,没什么看头。
女人爱美是天性。我还清楚地记得,在文化大革命后期,有一次在公交车上,看到下面走着一个姑娘,穿一身宝蓝的紧身连衣裙。在那个年头,只有“ 拉塞”才有勇气穿这样的衣服。在当时那个除了军绿就是藏青的灰蒙蒙的年代,这身宝蓝裙装让我至今难忘。当时我就想,再怎么“拉塞”,她们就是为这个社会增加了色彩。这个社会为什么不能美丽一点。
好吧,放下节目单,今天就来个室内看野眼,看看纽约听交响乐女人的装束吧。
右边坐两个中年妇女,都是一身黑。靠我的这个一袭黑缎连衣裙,透明黑纱中袖,露出的两节白臂上,戴满了耀眼的手镯,粗的细的,镶钻的,镂花的,一环接一环,倾灵哐啷金煌煌弄了个两寸来宽。中国人首饰好像讲精细,这里则风行大手笔堆砌。与她们相比,国人的首饰属于肉眼看不见。
前排有人站起来,金发白连衣裙,向她俩打招呼。说的是法语。金发白裙坐下后,这两位黑衣金首饰淑女也停止说英语,转而用法语交谈起来。
前排坐下了一对年轻男人。一看他们的装束举止,就知道他们是一对。其中的一个头发定型成高耸型,带着低调的耳钉。
进场的人一拨拨地走过,白长裙,红短裙,细高跟,粗高跟,法语,英语,暂时还未听到西班牙语。这时,后面响起了中文,三个装束合适的女孩大声地说着普通话。
音乐会就要开始,乐师们开始调音。
这次回国时听了场交响音乐会。不知为什么,开场前调音时的那份嘈杂,让我无法忍受到立刻想逃到外面去。上海音乐厅的老听众了,过去绝对不是这样的。当乐师们终于调停当时,我对自己说,就当是耍阴阳术吧,吵到极致,一会儿你就会更感到古典的美妙。也许当时音乐厅的扩音还开在流行乐的档上?不懂。
古典和流行追求的是不同的感受。曾读到一条新闻,美国有家餐厅,苦于店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上,一到傍晚就满是玩滑板的孩子,影响了生意。
店家想尽了法子,就是没法赶走快乐的孩子们。而且小孩子一旦知道他们正在干大人讨厌的事,那份快乐劲儿就别提了。记得小时候,一旦有上夜班的大人对着窗外大吼,我们这些正仰头对着毛毛雨大唱“落雨喽,打烊喽,小巴辣子开会喽”的孩子,就会兴奋地连脚也开始跟着跺起来。
就在店主准备卖店的前夕,有个聪明人说,为什么不试试每天傍晚在店门前放古典音乐呢?悲伤的店主于是找出了贝多芬,马勒,斯特拉文斯基,一个接一个地放,店门前的空气立刻变了味。
开始时,孩子们抱着滑板不知出了什么事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。有大胆的,放下滑板,开始滑。几个跟屁虫也开始跟进。但往日的味道就是再也找不回来了。有孩子开始离开。终于,还没等到天黑路灯亮,店门前的这块空地上,小孩就都跑光了。
店家终于又找回了生意。滑稽伐?古典音乐居然还能像稻草人一样,蒲扇吊在竹竿上,晃悠晃悠,麻雀统统跑光。
今天的是舒伯特的曲目。刚开始不久,我身边的这个黑衣金手镯淑女,居然打起瞌睡来。磕头虫一样,一冲一冲。真是与上海不同,在上海音乐厅听交响乐,从没看到瞌睡的。爱好者们不会勉强带朋友来,大家都知道这玩意儿是没法装的。
讨厌的是,这位黑衣金手镯身体的摇晃。让我直直地感觉到她与瞌睡虫之间的那场恶斗。大凡甜甜蜜蜜打瞌睡的,是一旦入境,就会歪着脖子,一路享受下去,中间还会不时满意地点点头。可怜身边这位,只要那颗时髦的金头失控地往后一仰,就会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拉回来;只要她那只时髦的黑肩膀往我这里一蹭,就会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立刻将它扳正。
乐曲声中,这位可怜的淑女,在我的右面就像只惊涛骇浪中的船。我真想对那位试图保持住她平衡的舵手说一声:“老兄,你真辛苦了”。
这时候,前排那一对男人中的一位,那颗头发往上梳的头,也开始前冲后仰了起来。但只是偶尔。他身边的那位男伴会有时在他耳边轻柔地说上一两句。
下半场,曲目比上半场来得更耳熟能详,但黑衣金手镯继续打她的瞌睡。从没见过可以从头打到尾的。国内一般是中间就走人。礼貌点的,下半场留两个空位子在那里。
结束时,这位瞌睡女士当然也跟着起身大鼓掌。聚光灯下,那一圈圈镶钻金手镯,拍得快,闪得亮,拍得更快,闪得更亮。
前几年,国内好像有称古典音乐为高雅音乐的。古典与流行,口味不同而已。好像不能因为麻辣烫会烫得让人伸出舌头,就说它低俗;也不能因为清淡菜肴会淡得让人坐在那里,不明白菜的味道在哪里,就说这是淡定的高雅。看看这位黑衣金手镯淑女与瞌睡虫的这场恶斗,何苦来。
(十五) 一路纵队的故事 (20120626)
一群中国人,排成一路纵队,鱼贯地走在一个德国的小镇上。 这是在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。大夏天。
那天,难得的39度高温,让一帮刚刚千里迢迢从上海飞过来中国人赶上了。午饭时间。在这个跨国公司的的厂区里,三四个白皮肤的德国小伙子,奉命带领这批新来的中国同事去食堂吃饭。食堂就在10分钟开外的大道尽头。
一行人,白皮肤的说着德式英语,黄皮肤的说着中式英文,交流还挺顺畅。走着走着,有一个黄皮肤离开了队伍,走到了大道旁边一溜屋檐下的阴影里。这是一长溜屋檐,屋檐下的阴影就像一道暗色的镶边,沿着那条滚烫的白晃晃的大道,一路镶往食堂。
屋檐下的凉快和路当中的灼热真是阴阳两重天哎。不一会儿,又有一个黄皮肤,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黄白杂处的人群,溜到了屋檐下。她跟在了那位先行者的后面。因为日当头,阴影就一人宽。
德国小伙子毕竟年轻,说着说着,就忘了应尽的地主之谊,,自扎一堆,排成了一路横队,敞胸露臂,走在了路中央。有个特白的小伙子,身上猴子般的一层汗毛,在阳光下发出了耀眼的金色光芒。好太阳啊,午休时晒足了太阳,下了班就不用上健身房,躺进那个窄窄的日光浴的大盒子了。
中国人这边,既然不用与白皮肤的地主寒暄了,不到5分来钟,所有的黄皮肤,不管是看起来晒不起的,还是本来就已经黑错错的,竟都溜到了屋檐下的那道阴影里。39度的大日头就像操着警棍的警察,将这些人逼进了阴影。这就是文章开头那个一路纵队的来历。
直到望见了中央大道尽头的食堂大门,那一排敞胸露臂的白皮肤才猛然醒悟,回头找起人来。黄皮肤们这时全都显得有点不好意思,一个个低头皱眉,姗姗地走出了阴影。
食堂里,饭桌上,白皮肤小伙子听了黄皮肤对大日头的抱怨,高兴地炫耀说,他们人种的好处之一就是经晒。他们说这话时,还是20多年前,兔子没把乌龟当一回事的神采。中国同事也不跟他们争,也没提那个花钱费事的日光浴的盒子,只是一个个谦虚地嘴角挂着笑,闷头吃那盘吃不惯的饭。
中国老话说一白抵三俏。记得30年前去爬黄山,回程路上,一上那辆浑身松垮的中巴车,就问司机,“哪边没有太阳?哪边没有太阳?”那时候的车子没有窗帘的。
司机不回答却反问:“你们是上海来的吧?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就怕晒着......”
在这里,则活脱一个反。绘画班上,一群老年白人妇女羡慕地夸我的两条手臂的皮肤好漂亮。大夏天,美国南方的太阳已经将我的黄皮肤晒成了咖啡色。我要是现在带着这两条手臂立马回上海,别人会怀疑我是否在这里帮着摘玉米,美国的甜玉米。
刚来时,因为想试着入乡随俗,曾经跟着一个邻居,像刹有嘎事,拎个冰盒,放入西瓜,饮料,再带上一本书,来到小区的游泳池。猴子学样一般,泳装墨镜,然后对着太阳,在白躺椅上仰头躺下。乖乖,在这些或是露着肚皮,或是只有三点盖身的白皮肤堆里,不一会儿,我的黄皮肤就有了要着火的味道。加涂防晒霜,再加涂,最后还是拎过一条薄绸裙盖住全身,这才喘过气来。
回去问先生,你们白皮肤真的不怕晒吗?他也不正面回答,只说小时候,大热天,他会在头发上涂一种油,然后躺在草地上猛晒,因为听人说,如此这般,一头棕发就会变成金发。
答非所问。所以我至今不知道,他们大夏天的这种日光浴到底要付出多少意志力。回想到国内化妆品业的昂贵美白潮流,人真是一种蛮奇怪的东西,哦?。
小时候听人说,人是上帝一个个地捏出来的,他勤劳地天天捏,天天捏,只有礼拜天不捏。这样想来,如果上帝气量小一点,看着底下这些他吃吃力力捏出来的,不知足的的东西们,白皮肤的,晒鱼似地在大太阳下躺着;黄皮肤的,有了点钱就去买美白霜,贡超标6万倍了,还在那里前赴后继;黑皮肤的,则就喜欢在梦里看见自己换上了一张白白的脸......
这样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果实,再老实的人也会有发耿劲的时候。要是哪天这干活人真的光起火来,把身边的各色泥巴全搅合在了一起,黄,白,黑,搭在一起,花卷一样一捏,捏出了个花花人......,怎么办?
中国人一看保证先乐,瞧,这不是我们唱京戏的大花脸吗?五花大脸,咱们中国人早就发明了哎,第五大发明!嗬!
写写白相相。
(十六) 上海口音 (20120718)
30年前,我的一个德语班的同学,在当年大光明电影院隔壁的友谊商店里站柜台。那天,一个德国游客买完东西后,跟她搭三,说想学几句上海话,以便他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讨价还价。他说,这里的讨价还价,简直是对一个人的良心和智力的考验。
这个同学在心里呵呵地笑着,狡猾地教了他三句话:
“ 侬讲撒?”
“撒嘎钿?”
“哈刚八刚”。
试想,如果一堆阿姨妈妈的售货员,趴在柜台上,正东家长,西家短地哇啦哇啦,你一个高鼻子绿眼睛,突然插进去:“侬讲撒?”,想想会出现的场景。
然后指着一件羊毛衫:“撒嘎钿?”
不管营业员开什么价, “哈刚八刚!”
你说这个同学蛮聪明吧?而且,这个同学发现,让德国人讲上海话,他们的发音竟然这样准确,教他们说上海话比教他们说普通话方便多了。
在美国,碰到各种各样的人,听到各国普通老百姓带各种浓重乡音的英语。这里的电视节目有个清口秀频道,好多艺人常常用印度人的英语,中国广东人的英语来搞笑。
曾参加这里的一个英文学习班,学员有从欧洲来的,法国,西班牙,波兰,爱沙尼亚;有从北非来的,比如突尼斯;有从中南美洲来的,巴西,哥伦比亚;从亚洲来的是尼帕尔,印度,韩国。
第一天,老师让每个学员朗读一段文章。每个人都带有奇怪的乡音。只有我,老师夸奖说,发音准确,几乎不带口音。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退休阿姨妈妈,我想,是上海话的发音方式帮助了我。
说是现在上海小孩不会说上海话。记得我们当年上小学时,有普通话比赛。参赛选手的父母必须是南方人。有个同学,因为报名后查出她父母是安徽人,被取消了比赛资格。她母亲气得到处喊冤:
“安徽人怎么是北方人?安徽人......”因为她是个要强的妈妈,认为能够准确掌握另一种语言是一个孩子有天赋的标致。
其实,从小就训练孩子灵活地转换语言,这是一种生存能力的培养。就像我开头提到的那位同学,她后来有了个混血的女儿,到上海时,一口德语。在上海的幼儿园待了几个星期,那天到我家,突然用上海话说“ 鼻涕......”吓了我一跳,她问妈妈要手绢,已经是一口上海话。
前些天,在这里读到一篇文章,说伦敦是过去,纽约是现在,上海是将来。未来的文化强国需要的是智力超强的下一代。英国在印度的历史虽长,英语虽然普及,但当我在国际大网站上购物,需要与销售代表沟通时,那个印度口音太重的代表搞得我七荤八素,当时我就想,你们美国大公司的网上业务怎么不外包给上海呢?
想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要卷着老舌头,学着用普通话俯身与唯一的小孙子交流,虽然老来学语言延年益寿,但小的一代的语言能力的培养,智力开发才,这才是更重要的。
(十七)上海人游新奥尔良 (20121118)
新奥尔良曾是法国在美洲的殖民地。1803年,急需资金的拿破仑,将其连同整个路易斯安那地区卖给了美国。从此,美国的版图上又多了一个州。
电影“飘”里,瑞德带着斯佳丽,乘着马车,一路超超,从亚特兰大来到新奥尔良度蜜月。他要让这位南方的乡下美人,领略一下新奥尔良奢靡的法国风情。
如今中国人满世界跑,不再是打工仔的穷跑,而是四五星级大酒店的富跑,但大老远跑到美国的新奥尔良来领略法兰西风情,听起来还是有点滑稽。但一圈兜下来,这里的美式法兰西风情,还真是独一无二的。
当晚入住的拉菲耶特酒店,不知是不是以那个墨西哥湾上的大海盗头子的名字命名的。当年,英国人前来争夺新奥尔良,杰克逊寡不敌众,于是招集各路人马,连海盗头子也率领着他的侠盗部队,前来参战。各路人马一阵乱打,竟然打跑了英国正规军。英国殖民者当年没在军事上得手,如今这个酒店的房间里,倒挂着不少英国式的水彩画。
第二天一早,到法国老城区找早饭吃。老城区窄窄的街道就像老城隍庙,两边是一家连一家琳琅满目的店铺。站在路当中,抬头看窄窄的天缝,二楼全是雕花栏杆的小阳台,阳台上垂垂蔓蔓,挂满了花草。有趣的是,这些悬吊下来的花草,还像过圣诞节似地,披着一串串在阳光下闪烁的彩色珠子。
因为觉得这些阳台怎么看都有西班牙马德里的味道,就问身边的当地人。原来,新奥尔良历史上曾经历了两场大火,特别是1788年那场致命的大火后,老城区大部分法式建筑被烧得所剩无几,而当时新奥尔良又正处在西班牙人的统治下,所以,如今法国老城区的建筑,基本上呈西班牙风格。
穿过“老城隍庙”似的商区,来到游客必到的杜梦(Café Du Monde )咖啡店吃早点。这家百年老店有点咖啡大排档的味道。也有点像过去云南路小吃街的某个店铺,将棚子往外搭,往外搭,结果咖啡店的主体变成了临街三面全敞开的大棚式咖啡座,它顶着硕大醒目的绿色遮阳篷,招揽着世界各地来的游客。
吃客是一拨接一拨,全都不是来找咖啡情调,而是来尝一种类似甜甜圈的法式点心。据说,不尝这玩意儿,就是白来新奥尔良一趟。
这种方方的油炸糕,富士山一般,头上顶着厚厚一堆的白糖粉。嘴巴凑上去咬时,鼻子要摒住气,否则喉咙一呛,吹起的白粉把自己弄个白脸狼不算,还可能把邻桌的小姐弄成个老大不情愿的白头翁。这是个一桌挤一桌,吃客肩膀挨肩膀的场所。
慢慢地品糖糕喝咖啡;悠悠地看马车在街上嘀哚嘀哚地过;听着吉他手在路边弹唱着法兰西民歌,于是站起身,抹抹嘴,走到街边,叮咚叮咚放下几个粘着些许糖粉的钱币,与吉他手相视一笑。
咖啡店对面就是杰克逊广场,这建于1721年的广场上,有杰克逊跃马挥戈的铜像。背后就是灰色尖顶,白色粉墙的圣路易斯教堂。一支乐队正在广场上演出,一色的黑人,金色的大镲小号与铮亮的黑皮肤交相辉映。原本在台阶上坐着观看的游客,不一会儿就被激昂的乐曲震动得站起身,身体一弹一弹地在路边跟起节奏来。
上海人游新奥尔良,密西西比河游船项目似乎可以略去,浦江游览要灵光交关。卡特琳娜扫过的飓风区,似乎也可省去。奇特的墓区游览好像也不合中国人的口味。但是,新奥尔良的夜晚,却有着绝对与夜上海不同的味道。
街灯半明半暗,狭窄的街道上,不知哪里突然冒出了这么多乐队。一家家的小酒店门口,出现了妖艳的招客女郎。而那花草垂蔓的二楼阳台,出现了穿戴奇特的女人。她们热情地向路人高声打招呼,并从花草上摘下五彩的珠链,抛向过往的行人。原来,白天没看懂的,披在花草上的五彩珠链,是派这个用场的。
听人说,1718年开埠后,新奥尔良第一批居民的组成相当奇特,划桨奴,猎户,淘金士,清洁工,而女性,则是清一色的妓女。看着楼上的这些美女,不由得想起了电影“飘”中,瑞德的那个“女友”。
找地方吃晚饭。踏进一个一开间门面暗暗的小饭馆,里面竟然曲径通幽,西班牙式的中庭,就像我们上海人家的天井,九曲桥般一个连一个。贴墙则种着一溜枝叶夸张的香蕉树和各种花卉。
领到一张隐在大蕉叶下的小桌。坐在幽幽的半暗中,举头望着一轮明月。在这个美利坚,法兰西,西班牙文化混杂的氛围里,一个中国人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别样的乡思。
点的是没尝过的海鲜泡饭。微辣,却奇鲜,从来没吃过的味道。回到家后就在当地的超市找,果然找到了有名的新奥尔良盒装米饭。合我们上海人口味的好像有两种,一种叫“戆包”,一种叫“强巴拉亚”。按照盒子上的说明,随意放入蔬菜,海鲜,一锅煮,要希要干随意。吃时配上面包,将法式长棍横切,然后在一个个圆形的面包片上涂上黄油,撒上碎香叶,入烤箱至金黄。这种吃法等于上海的泡饭搭馒头,但满嘴绝对是新奇的异国风味。
第三天,驱车到了橡树庄园
300年前的一个拓荒者,在密西西比河边为自己安了个家,然后沿着他天天到河边去而踩出的路,种下了28棵小橡树。没人知道这位载树前人的后来身世,只知道,100年后,一个甘蔗园主买下了这块地,为他新婚的妻子建造了这个世外桃源。从那时起,这28棵老橡树,就成了两排英武的禁卫军,为这个辉煌的大庄园开道。
庄园的外围是大片的甘蔗林和保留下来的一些当年黑奴的土屋。由28根古典式廊柱支撑的庄园大厦,则掩映在巨大的绿荫中,美国南方的夏季是漫长而炎热的。
穿着19世纪大蓬裙的女导游,迈着19世纪的淑女步,柔声慢语地引导我们在大厦的时间隧道漫游。一间屋,又一间屋,当年安逸的生活静止在那里,只有地板的吱吱声,表达着我们这些现代人的存在。从喧哗中逃出来的上海人,还真是感到,生活就该是这样的,安详,宁静,没有一丝的浮躁气。
新奥尔良值得一游。而这里闻名于世的爵士乐,我已将它记在了重游此地的行程单上了。